“每个通江人都是红军烈士守墓人”

封面新闻记者 谢颖 李兴罡 陈羽啸 钟雨恒

四川通江摄影报道

一位年近七旬的老者，手持扫帚、肩挎背篓，拖着伤残的左腿，一丝不苟地清扫落叶、擦拭墓碑......去过四川通江川陕革命根据地红军烈士陵园的人，对于这个场景不会陌生，这位名叫王建刚的老人，已义务守护红军墓27年。

二十多公里外的通江县啸口梁烈士陵园，整体提升改造工程已近尾声，陵园更显优美庄严，看着自己精心守护39年的墓园如今的样子，75岁的聂正远十分满意。

80多年前，在这片红色土地上，先辈们奋战、喋血，不少人长眠于此，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在漫长的岁月里，因为有了王建刚、聂正远这样一代一代人的守护、陪伴，烈士们的英魂并不寂寞。

据通江，红四方面进入四川通江时，全县总人口不足23万人，却有4.8万人参加红军，几乎家家有红军、户户有烈士。“从这个意义上讲，每个通江人都是红军后代，每个通江人又都是守墓人，他们守护着有形的墓碑，赓续传承的是一种精神。”川陕革命根据地红军烈士陵园管理局局长薛元勋说。

家族传承

注定无法卸掉的责任

王建刚从父亲手中接过扫把已经27个年头，他是烈士陵园第二代守墓人，无论天晴下雨，王建刚每天都会去陵园转转。

王建刚的父亲叫王成现，1933年2月加入红军，1934年，红军为牺牲的战友修建陵园，集中安葬烈士7800多名，王成现是见证者。1935年4月的一天，他奉命前往70里外的毛浴镇送信，等他回来时，部队已离开王坪。

红军走了，王成现成为烈士陵园第一代守墓人。年幼的王建刚看到，父亲每天到陵园，将地上的一片片落叶、墓碑旁的一根根杂草都清理得干干净净。

1994年秋,王建刚搀扶身体已非常虚弱的父亲进入陵园，父子俩并肩坐在石阶上，老父亲郑重地将扫帚交给他，说自己老了，走不动了，一再叮嘱他，“这里安葬着我们的大恩人，子孙后代都不能忘恩、忘本。”王建刚点点头。

聂正远的父亲聂永奎，和啸口梁200多位村民加入红军。1934年夏，“红军万源战役”爆发，聂永奎前往前线的途中不幸得了伤寒，只得中途返回，这在当时农村人人谈之色变的绝症，经工农总医院医生悉心救治，聂永奎得以痊愈。

红军离开啸口梁，聂永奎怀着感恩之心，守护半山腰3000多位烈士英魂。儿子聂正远逐渐长大，父子俩经常结伴进入陵园，“五六岁时就与父亲一起到红军墓除草、垒坟，他每次都都要给我讲红军故事。”聂正远回忆。

开放式的墓园偶有牛羊进入，聂正远为此和村民们发生过争执甚至冲突，红军坟太过低矮，聂正远不时为坟墓培土。父亲去世后，聂正远独自挑起了重担，儿子聂长周上小学时，他又延续父亲当年的作法，不时带儿子到墓园除草、垒坟、清理水沟。每年清明或春节，他带着儿子、孙子，按照川东北民间习俗，祭扫烈士墓，或献上一束野花。

数十年间，王建刚、聂正远一直与陵园为伴。随着年岁增大，本就身有残疾的王建刚，连走路都愈发吃力，他的三个儿子开始接棒，成为第三代守墓人，其中，小儿子王均培打理后山无名烈士墓的时间最多。

随着陵园实施整体改造提升，困扰聂正远多年的排水问题得以彻底解决。施工期间，聂正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悠闲，他每天依然要去陵园转转，“一天不去，心里感觉少了什么。”

在王建刚、聂正远的后辈们看来，为红军守墓已是家族的传承，是一份注定无法卸掉的责任。王均培说，等自己老了，会将扫把传给下一代。

不能忘本

每个通江人都是守墓人

如果说，最初的坚持，是因为父辈的叮嘱和“做人，不能忘本”这一朴素思想的影响，那么到了后来，就逐渐成为自觉。

大年三十，家家户户祭拜逝去的亲人，清脆的鞭炮声在山野间回响，烈士陵园却一派静寂。这么多烈士，他们来自哪里、亲人又在何方？聂正远受到强烈震撼，从那时起，他感受到了自己和这些烈士之间，冥冥之中那种亲情般的缘分。

年轻时代的王建刚、聂正远，何尝不向往山外的世界？因为亲情，他们的脚步未能跨出通江。

亲情，已经浸入通江人的血脉。

2011年8月，随着《烈士褒扬条例》的实施，通江县启动境内五十多处散葬红军墓的迁葬工作。“一抔黄土，草木丛生。”一位亲历者回忆，这些墓园整体保护良好，没有牛羊践踏的现象，哪座墓是红军墓，哪座墓背后有怎样的故事，当地群众都能清楚地说出来。

薛元勋介绍，“当时要求‘不漏掉一座，不错查一处’，全县那么多散葬墓，分布在高山深谷，如果没有当地群众的精准辨认，短时间内完成1万多座墓地的迁葬，是不可能的事。”迁葬现场，胸佩白花的群众眼含热泪，跟在护送烈士遗骸的灵车后面，久久不愿离去。

令工作组没有想到的是，迁葬过程中最大“阻力”，恰恰来自守墓人。有一位老大爷坚决不同意，他拽着工作人员的衣袖问：“把这些墓移走了，我们到哪里去祭拜自己的亲人呢？”为此，通江县做了两个安排，在原墓葬位置树立纪念碑，供当地群众缅怀祭拜；在迁建的烈士陵园内同样立碑，载明原墓区的位置、烈士人数、所属部队，供群众祭拜“认亲”。

历经几代人的接力守护，大城寨、啸口梁、苏坪村三个烈士陵园整体改造提升已至尾声，所有烈士都有了好的安息之所。薛元勋倍感自豪的是，通江县对于包括烈士陵园在内的红色遗址遗迹保护工作，一直走在全国前列，受到各方肯定，这些，与王建刚、聂正远，与众多多默默无闻守墓人、每一个通江人的努力是密不可分的。

四千余平方公里的红色土壤，似乎用力一捏就会淌出血来。“这片红土地上的每一个通江人都是守墓人。”薛元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