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些孤独还是温暖的” 蒋蓝为13位蜀人画像撰写“当代四川奇人录”

封面新闻记者 张杰

唐朝人魏颢在为李白《李翰林集》作序中指出：“剑门上断，横江下绝，岷峨之曲，别为锦川。蜀之人无闻则已，闻则杰出。”这一蜀地人才的现象，明朝李贽在《续焚书》中进一步发现：“岷江不出人则已，一出人则为李谪仙、苏坡仙、杨戍仙，为唐代、宋代并我朝特出，可怪也哉。”

在蒋蓝看来，相比于黄河文化带的人才谱系，那里逐渐形成了渐悟、渐进、渐行的扎实学风与社会风尚，所以一个巨子的出现，犹如山峰连臂推举而起的东岳泰山；而处于长江文化带的巴蜀地区自古出逸才奇人，人们在亦步亦趋之余，更有一种追求顿悟、灵动、突发而至、甚至剑走偏锋的峻急特征。

文脉源远流长，这种“奇人”在当代的蜀地依然如鲜花一样绽放。

13个蜀人都有一种“强力”

“超越名利，尽一人之力与命运扳手腕、呵护生命”

作为一位从业几十年的媒体人，蒋蓝采访了各类新闻人物，据他自己统计，“有三五百人”。这其中有很多都是蜀地之人。在他（她）们身上，能看到蜀地文脉的延续。于是，这些新闻人物当中，蒋蓝选取13人，用散文、用随笔、用思想断片的非虚构笔触去还原他们的人生断代史，写了13篇长篇文章。

一是着眼于他们的民间处境与人生向度，二是倾心于他们的特殊经历、个人经验与非凡事功。他们当中，极少数属于“著名”人物，绝大多数属于“非著名”者。但在蒋蓝看来，这些人的名气大小并不是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人身上都有一种“强力”，“彰显了一种超越名利，尽一人之力与命运扳手腕、呵护生命的挚爱与尊严。”

这13篇文章，先后发表于《人民文学》《作家》《青年作家》《花城》《黄河》《天南》《西部》，以及《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等，其中《人民文学》刊发了3篇。2021年夏，这13篇文章也被四川人民出版社结集出版成书《蜀人记：当代四川奇人录》。

红军坪的守陵人聂正远，在夹金山种玫瑰的陈望慧，“何氏三圆琴”发明人，被人称为“从木匠到教授”的民间奇人何夕瑞，身残志坚、为青少年提供心理咨询的赖雨，中国漂流探险界最具代表性和旗帜性的人物冯春，在天台山进行萤火虫牧羊和研究的高叔先，曾在汶川地震中被困多时濒临死亡又获救的作家李西闽，长时间名声被淹没的国画大师陈子庄……

何为“奇人”？蒋蓝说，“四川出怪才”是一个历史性的流行说法。“怪”在特立独行，“怪”在一峰突起、没有旁系，而不是“怪”在惊世骇俗。“奇人”也并非奇形怪状、怪力乱神。奇人奇在颠踬的现实行走过程中，所谓“直到始终无悔吝，旁生枝叶便多端”，他们以身体之力、思想之锋深犁出了自己之于时代的踪迹。

对书写对象报以最真挚的情感

动用非虚构写作诸多技艺

除了写什么，一本书的价值还在于怎么写。作为蜀人的蒋蓝，写“蜀人记”，对书写对象报以最真挚的情感。他这么写赖雨，“捧着赖雨的文稿从地下室出来，我脚上的泥浆不但没干，反而浸透了皮鞋。走着走着脚下一滑，膝盖重重地撞在拐角处的一个木椅子棱角上，惊散一地羽毛。那不过是一把结实的木头椅子，四条腿安装了四个木头轮子。我准备踢它一脚。猛然想起赖雨刚刚讲过的事情，负载她十几年的行走工具，就是这把她父亲亲手制作的木头轮椅！为了让她瘦弱的身躯坐在车里感到舒适，还特意用厚厚的泡沫做了垫子。现在搁置在此，成了鸟巢……我忍住了，向它鞠了一躬。”

此外，蒋蓝还不遗余力动用了非虚构写法的诸多技艺，动用了很多博物自然、人文历史知识，给读者带来很多知识增量。比如在写夹金山上的玫瑰时，他提到，英国植物学家亨利·威尔逊在1907年后，携带沉重摄影器材，来到交通极不发达的中国西部横断山脉腹地，拍摄了2000余幅珍贵的图片。

在他的考察笔记里，从懋功（今小金县）到丹巴县，一条河流将完整的山脉劈成一道深深的峡谷。因为峡谷起于小金县，因此称其为小金沟。沟谷两岸的山脊上，只要有较为开阔之地，就有民居修筑在山坡上。

当时，这条沟谷里，河流的右岸地处阳坡，阳光充裕。然而由于雨水稀少，植被稀少，只有少许的荆棘林带，掩不住黄色的泥土和裸露的山石，感觉甚是荒凉。而河流的左岸，河谷地带人烟稠密……很可惜，满眼都是珍惜植物的威尔逊，没能发现小金川河的奇特之处。

小金川河由发源于梦笔山南麓的抚边河和发源于四姑娘山的沃日河在小金县老营乡汇合而成，那里恰是陈望慧的出生地。与别的河流不同，小金川河是自东向西流淌。这是地势决定的，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千古不变。”

中央民大教授、著名文学评论家敬文东为《蜀人记》写了长篇分析性序言，他高度赞扬了蒋蓝的写作，认为蒋蓝”正是当今汉语文学界最早倡导非虚构的少数几位作家之一，并且成绩极为丰硕......《蜀人记》异常精彩地讲述了十三个拥有精彩故事的奇人。

这十三个普通却又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物，蒋蓝在字里行间给予了深切的同情和理解，但更多的赞美和赞赏，则漫漶在他硬朗的文字之中。十三个蜀中奇人因其不凡的行为和事功、超逸常情的举止和性情，深度冒犯了俗世，令人侧目，显得格外超凡脱俗。以常人暗自视为瑰宝的常识看来，他们(或她们)肯定极为孤独。但奇人们因为高度认同自己的人生选择，从不持常人常有的那种自以为是的俗见和常见。真资格木匠出身的民间制琴大师，四川荣昌县人何夕瑞说得很恳切：“这世上有些孤独还是温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