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底稿丨白岩松回应争议：本意是为年轻人加油 没料到被“断章取义”

封面新闻记者 滕晗 杨程凯 实习生 张丛婧 邹济予

6月第一天，已入夏的北京有些炎热，中午11点50分，距离约定的采访时间还有10分钟，在东三环一座写字楼的会议室内，记者见到了中央电视台主持人白岩松。

白岩松接受封面新闻采访（摄影：封面新闻记者杨程凯）

一身休闲装扮，几缕银发，这是白岩松给人最直观的印象。他会感叹“每一代的青春都不容易”，也会“担心未来的年轻人”，也会说“到了一定的岁数，就要做点‘温柔的抗争’，让年轻人觉得还有光。”

为年轻人说话，在白岩松眼里是“不能看到了不去做”的事情，但有些话却为他招来争议。

争议源自一段白岩松的演讲视频。视频中，白岩松说，“难道我们现在指望的是房价很低，然后工作到处随便找，一点压力都没有，只要喜欢的女孩一追求就同意，不会吧？”

言论伴随着近期的几个网络流行词冲上热搜，讨论也愈演愈烈，一些年轻人觉得白岩松老师不再“可爱”，甚至讽刺、恶搞充斥网络。

记者注意到，这段视频出自白岩松的青年对话栏目《对白》2021年1月21日这期。《对白》是由白岩松参与发起的全国高校巡回演讲活动制作成的一档节目，节目邀请多位文化名人走进全国30所普通高校，与“双非”（非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高校）院校学生们分享成长故事、生活经历以及人生智慧。

“坦白地说，可能挨骂不是好事。”白岩松说，“但由此引发的不同观点、不一样的声音被更多人听到，我觉得也是好事。”

“当年轻人没有话语权的时候，要拼命地替年轻人说话，但是面对年轻人的时候，也要告诉他们，天上不会掉馅饼。”被骂，白岩松也要“继续为青年人发声”，他认为“我跟骂我的人站在一起，这么多年都是。”

“你骂你的，我做我该做的，只要将来的受益人是你，就好了。”白岩松说。

我说这段话的时间不是在今年

完全是一个错位的“关公战秦琼”

封面新闻：您关于“躺平”的言论最近上了热搜，对于“不会吧”这段视频的“出圈”您有什么感受和想法？

白岩松：我觉得这完全是一个错位的“关公战秦琼”。因为我说这段话的时间不是在今年，那个时候没有“躺平”这个概念，那时候刚有“佛系”和“内卷”。但是这个视频突然被拿到了今天跟“躺平”撞在一块了，我都很纳闷，因为我要是知道现在“躺平”这个词如此流行的话，那个时候我不会喊“大家加油”，我肯定是特小声地说“起床了”。所以这是一个很长时间之前的内容，突然被拿到了今天，然后跟“躺平”撞在了一起。

坦白地说，可能挨骂不是好事，但是由此所引发的“躺平”的这种声音被社会听到，我觉得是好事。

封面新闻：您当时是在什么情境下说的这段话？初衷是什么？

白岩松：首先，我觉得这是一个“错位”。这一小段话本来是在一个跟大学生沟通的过程中（发生的），而这个过程，本身是一个替年轻人说话、跟年轻人沟通的过程，是想去“加把油”的意思。

10年前，我在《幸福了吗？》的序言里就写到有“三座大山”正在压着年轻人，包括房价和职场等很多因素，我非常担心，觉得这是将来社会的大问题，甚至我的用词可能更严一点，我说一旦青春都没法浪漫了，都已经是现实了，将来是大问题。所以这之后我一直在为年轻人说话，只要有机会就在说。

后来作为政协委员，我看到“双一流”的时候就送了一份提案，内容是关注双一流，更要关注非名校。因为全国90%的大学和大学生都是非名校和非名校大学生，他们面临的就是这种不公平，甚至是大家说的“内卷”等。

因此，作为一个“过来人”，如何去为他们说话？如何去呼吁整个社会对他们的重视？如何让年轻人看到公平？于是我自己就参与发起了《对白》这个项目，和更多的人一起去非名校跟大学生们沟通。

在这样一个过程中，我看到了一些非名校的孩子们不自信、自卑，甚至有“失败者”的心态。那不能看到了不去做，所以我去做这项公益，但没想到却得到了很多骂声。

不要简单地支持或批评“躺平”

而应思考如何让社会变得对年轻人友善

封面新闻：为年轻人“加把油”，却得到了很多“抨击”，您怎么看待？

白岩松：我觉得我替年轻人说话，谈他们目前所面临的问题，已经说得快跟“祥林嫂”一样，包括就在这段话之前，在那期节目里也说了很多。但是在现在这样“碎片化”的时代里，可能一句话被单独“拎了出来”，不管你前面、后面说了什么，就会有人攻击你。其实我觉得这样也好，大家可能骂一骂，会舒服一点。但另一方面，一定要搞清楚缘由，我前面在说什么，这个节目在做什么，都在那里，不能单独拿一句话来断章取义。

其实大家要是把前后的话都加在一起去看，就会理解了，就不会说我不了解年轻人的苦衷。如果我不了解年轻人的苦衷，我对这些问题不忧虑，我就不会做这件事。当然，你做一件对的事或者一个好事也会引发误解，这很正常，尤其是在“碎片化”时代下。

其实，我跟骂我的人站在一起，这么多年都是。今天我用被骂的方式实现了一直想做还没太做成的事情，声音被听到了，这种态度和情绪大家感受到了，接下来就是聆听、沟通、改变，我觉得蛮好。你骂你的，我去做我该做的，只要将来的受益人是你，就好了。

封面新闻：您会关注这些骂声吗？

白岩松：其实我没有微信和微博，但在这次的讨论或者说骂声中，我会非常认真地去看留言。我觉得“骂声”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听到了这种声音并关注到背后的心态。但有种留言我是不接受的，就是“你们那个时候都是毕业包分配，单位分房，哪有什么资格说我们？”

我毕业的时候其实是双向选择，已经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包分配。那个时候的包分配有一个原则，除了分到中央国家机关等单位外，剩下的都是“从哪来回哪去”。

因此今天回头去看的时候，千万不要只说包分配、有住房，而不去了解那个时代的状况。

回到现在，今年大学毕业生超过900万，可以说现在的大学毕业证似乎不再是过去那种高高在上的精英的概念，可想而知当下竞争的压力。但是从国家的角度来说，大家的受教育水平在显著提高，这应该是所有人的福音。

封面新闻：您的话引发了全社会对“躺平”以及它所代表的心态的讨论，您怎么看？

白岩松：现在问我关于“躺平”的问题，我觉得是一样的道理。奋斗也好，“躺平”也好，奋斗累了之后，“躺一会儿平”也好，都是每个人的个人选择，这是你的自由，别人干涉不了。但是，这个社会要为奋斗的人创造条件，要让奋斗的人得到更多的收获和收成，我觉得这是这个社会要做的。

作为一个新闻人，当然两方面都要去做，一方面要替年轻人说话，推动社会善待年轻人，这十几年来我一直在做这件事。但是另一方面，年轻人“躺平”与否，我们干涉不了。

如果你非要躺平，第一个你自己愿意，第二个你父母理解包容并支持，但我估计躺一段时间可以，就这么一直躺下去，可能比奋斗还难！但只要是你自己选择的，你就认呗！

但其实，我们也看到了，绝大多数年轻人不会真的“躺平”，他们不仅没有“躺”，而且正用他们的“脚”做出回应。

我觉得，不要简单地去支持或批评“躺平”，而应该思考如何让社会变得对年轻人友善，让大家觉得奋斗能有回报。

封面新闻：您对于年轻人而言是一个成功前辈的形象，会不会有很多年轻人感觉自己被说教了，觉得您无法和他们产生共情，才会有不满情绪？

白岩松：我从来都觉得我的声音只是“你一听，我改变不了你”，但是每个人都应该有机会去聆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我可以闭嘴，但我为什么还要去做，因为我看到了就不能不去做。“躺平”或奋斗是每个个体的选择，你没法去干涉，但是要出台相关的政策，要营造一个更友善的环境，我觉得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要拼命替年轻人说话

但也要告诉他们“天上不会掉馅饼”

封面新闻：您在那期《对白》中说觉得现在的年轻人“更幸运”，这个观点和此前关于“现在房价高压力大年轻人疲于奔命”的看法是否有矛盾之处？

白岩松：它是同时存在的。我大学四年都是在“挨饿”的记忆中过来的，这是那个时代糟糕的一面，但可能那个时代也有在今天看来你会羡慕的一面。

我们现在很多思维逻辑是，一件事不是对就是错、不是黑就是白、不是好就是坏，但生活就是AB面同时共存。每个人都是如此，生活中很多事也是如此。

当代年轻人有幸运的一面，也有不幸的一面，我们那一代也是如此，所以说每一代的青春都是不容易的。一方面，年轻人有很多问题需要我们替他们解决，另一方面，年轻人自己也要加油，这两者不矛盾。

我的做法一直是这样，当年轻人不在场、没有话语权的时候，要拼命替年轻人说话。但是当面对年轻人的时候，既要说他们面临的困境，也要为他们鼓鼓劲儿，告诉他们“天上不会掉馅饼”，一般掉的都是“铁饼”。

有人说“你不是‘两面人’吗？你说年轻人不要指望房子很便宜随便买，女朋友一追就答应？”。这种“指望”确实不存在，但我做的更多的是在推动政策的改变，这一点是格外重要的。

封面新闻：正如您所说，“每一代都有每一代的不容易”，我们现在年轻人面临着一些新的“不容易”，您能不能给年轻人一些建议，让我们更好地与这些矛盾和解？

白岩松：我一直在强调，你跟人拼什么？我觉得对于每一个年轻人来说，不断让自己变得更棒，成为更好的自己，才会更具有竞争的优势。

当然，政策也要发生改变。我觉得在未来，竞争是一种进步的标志。未来如果彻底不竞争了，大家都一样，这个社会重新走向了“低水平的公平”，不发展了，不前进了，将会是什么样啊？

在关注非名校学生时，我说过这样一句话，“除了读书我们还能有什么优势呢？”很多的条件可能我们不具备，我们不是富二代等等，除了读书我们还能有什么优势呢？是不是今天这句话也会被解读成“鸡汤”？但我觉得有时候还是要做点有推动性的东西，要带点温暖。

【版权声明】本文著作权归【封面新闻】所有，今日头条已获得信息网络传播权独家授权，任何第三方未经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