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宋学镰:旧书杂记

封面新闻 2021-04-27 16:16 43273

文/宋学镰

我爱淘旧书。以前到成都,总要去旧书店淘宝。也许在别人眼里不是宝,在我却是。

1980年代出的书,定价几角钱一本,即使随新书行情涨价,也不过翻几倍,一两元钱。比如淘得的上中下三册《中国古典文学史》,七八成新,也就10元多点。要是现在,起码上百元。更主要的是,书店没古典文学史卖,去盐市口新华文轩几次询问,都没有。

旧书店里,还有1949年前乃至更早的线装书。前一阵找出一本《韵篁轩遗稿》来翻,虽是线装本,却是“民国”初年刊印,按划分年限,不能算古籍。读旧书的感受,和新书又有不同。除能了解过往一些事,更重要的是能温习旧有的一些情绪。冠之以“更重要”,是因为情绪这东西,并不存在过时一说。心境,或心志的生起,不管什么时候,大略都一样。若是更往许多年前推,人之心境情志,说不定比之今人更真切一些。

我之所以对《韵篁轩遗稿》感兴趣,是因为第一篇序是我的老乡、彭山人刘绍先所作。刘乃彭山名人,序于丁已春初,即1917年初春。其时,刘绍先在康定任学务局课员,后转川军九师万季玉团任营部书记员。此诗稿序多,有10篇,刘序在第一,足见他的分量。

在另一篇序中,称万季玉是“军界之巨子,民国之伟人也,丙辰以首义再造共和晋列崇班”。再造共和一事,显然指袁世凯称帝失败暴死后,国人重提共和。只可惜当时几个风云人物如梁启超等,归根结底是君主立宪改良派,致使再造共和流产,中国开始了一段军阀混战的日子。

万季玉虽是军人,却“尤善诗”,“挥毫,音节铿锵,直麾唐人壁垒。”《韵篁轩遗稿》,是其先兄万仲衡所作。万仲衡是酉阳一大逸士。酉阳今属重庆,是一山林茂美之地,夏天十分凉爽。那里有一世外桃源,是时下自称世外桃源的任何地方都不能比的。万仲衡就隐居在一个叫龙潭的地方。山秀林美,诗心荡漾,写了不少。万季玉一是看重诗,二是为纪念死去的兄长,故刊刻成书,还找了一帮名士作序。

刘绍先虽饱读诗书,诗文无数,可在一场谋害他的大火中连同他的万卷藏书一起被烧没了。祸起因时任彭山县长何守仁痛恨恶浊,意欲引入清流,请刘绍先出来竟选参议长,结果被想当参议长的徐芳田唆使其江口党羽纵火谋害。幸有一后门没外扣,刘绍先才得以逃脱。

幸运的是,刘绍先尚在付印中的《重修彭山县志》和一部描写康定风情人物故事的长篇小说,被弟子李秉中带去上海,拟请鲁迅帮助准备出版;还有的,就是一些残存的诗稿了。1990年代,以其弟子姜维成为首的几个学人,将残存诗稿整理出来,出了一本《刘绍先诗稿手迹》。

偶然看到这篇序,自然十分高兴。此序记叙了刘绍先读逸士万仲衡的诗,想起了30岁时,夏夜乘月,与友人泛舟岷江,“其时暑气欲息,清光大来,遂共举酒相酌,推篷四望,野树团烟,冥朦一白光在水,流波相荡,有如十万金蛇,夭娇腾踯。平盖观钟磬声悠扬轻逸,隐隐唤人。惟时时被山后滩声扰乱,猝不易辨。泛舟既竟,复登岸闲步。”“谈杨万里诗格,诵夕阳不管西山暗。”“门人乃诵万里月夜登金山诗数句。”

杨万里是南宋大诗人,月夜登金山,全诗为:“月是小春春未生,节名大雪雪何曾。夕阳不管西山暗,只照东山八九棱。”

刘绍先在序中寥寥数语,即将彭山十景之一写得形灵神动,令人向往。尤使我深为触动的,是序后半部分的感慨:“日月不居此景,遂更十年,今日思之,已如尘梦……年来风尘奔走,已无旧时高兴至。不得意时,惟取前人佳什一诵寄意。欲求曩时之常具会心则已难矣。”

30岁时,刘绍先心平意静,故能情景交融,诗画禅俱备。10年后,经历辛亥革命的刘绍先,一心忧国忧民,投身世务,不无烦乱。故作此序时,读酉阳逸士万仲衡于隐逸中化出的诗稿,便有了这忆昔抚今的感叹。

【作者简介】

宋学镰,中国作协会员,四川省政协八、九届委员。在中央及省市报刊发诗千余首,散文数十篇,中短小说数十篇。出版诗集三部,短篇小说集一部,长篇传记二部,长篇小说四部。作品曾获四川文学奖、四川省委宣传部特别奖、四川省报纸副刊好作品奖、东坡文艺贡献奖等省市文学奖十余次。从事彭祖长寿养生文化研究,有专著五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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