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历史·流沙河①|布衣文人:劳我一生,博得书虫之名

封面新闻 2018-07-23 07:52 47533


时光匆忙,呼唤灵魂安定的力量;

消遣当道,我们亲近文化的馨香。

走近名家,打捞历史,获取智慧。

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7月16日起推出【口述历史】系列报道,用文字+视频的融媒体形式,与名家面对面,聆听他们经历的如烟往事。用文字刻印文化,用光影留住容颜。

他们历经岁月,自身亦是丰碑。他们传承文化,灵魂铸成琥珀。

他们或传承文脉,让经典绽放;或潜心学术,让智慧传承;或钻研技艺,为匠心彰显。

打捞历史,定格声影。【口述历史】第一季将推出《蜀地文心》系列,马识途、流沙河、王火、李致、白航五位文坛名家将陆续亮相。今天开始,与大家见面的将是名家流沙河——

【口述历史·第一季】《蜀地文心》系列 封面名家之二:流沙河

/名家档案/

流沙河,原名余勋坦,1931年生于成都。四岁返回故乡金堂县城。幼学古文,做文言文,习书大字。十六岁来成都读省成中。十七岁开始发表习作。1949年秋入川大农化系,后立志从文。之后曾在《川西农民报》、《四川群众》、《星星》诗刊担任编辑,在四川省文联担任创作员。诗作《理想》、《就是那只蟋蟀》曾入选语言教材。1985年起专职写作。晚年流沙河专心研究汉字、人文经典,出版有《文字侦探》、《Y语录》、《流沙河诗话》、《画火御寒》、《正体字回家》、《白鱼解字》、《晚窗偷得读书灯》、《庄子现代版》、《流沙河讲诗经》、《流沙河讲古诗十九首》、《字看我一生》等著作多种。

封面新闻记者 张杰  摄影 柴枫桔

1940年代,刚上初中一期的金堂少年余勋坦,坐在泥地茅盖的教室里。成都来的国文老师刘兰坡先生手持一炷香,快步走进来,登上讲台,向同学们一鞠躬,轻声说:“我是燃香而来,望诸君努力。”刘老师教同学们古文字学。考虑到初中生的接受程度,没有采用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而采用清代王筠著《字学蒙求》。余勋坦,“在班上算是小毛头,坐前面第二排,不敢不老老实实听课。这一听,竟觉得太有趣。原来一个汉字就像一台机器,能拆解成零件二三。零件组装配搭各异,造出许多不相同的汉字,正如小孩玩拼凑七巧板。这本薄薄的蒙求书,是年暑假期间自学读完。”

少年时代这段文字开蒙经历,成为种在余勋坦心中的一颗种子。这颗种子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余勋坦成为诗人、作家,继而成为学者、文人,成为“东至于海,西至于流沙”之流沙河。(笔名“流沙河”出自《尚书•禹贡》之“东至于海,西至于流沙”,因国人习惯名字惯为三字,所以将“河”复补)

任职《星星》诗刊  让余光中广为人知

1982年,台湾地区诗人余光中在给流沙河的信中提到,在海外,夜间听到蟋蟀叫,就会以为那是在四川乡下听到的那只。这启发流沙河写出“就是童年逃逸的那一只吗?一去四十年,又回头来叫我?”等诗句。这首诗就是出现在语文教科书上的《就是那一只蟋蟀》。

80年代初,身为编辑的流沙河在《星星》诗刊上开了个专栏,一月一期,每期向大家介绍一个台湾诗人。余光中、郑愁予、洛夫、痖弦……专栏写了一整年,诗人就正好凑成“十二家”。编选《台湾诗人十二家》,1983年出版,大受欢迎,引起轰动。流沙河也成为将台湾诗介绍至大陆的第一人。这些诗人在诗歌创作上达到的艺术性、美感,给当时的大陆诗歌界带来一阵强烈的震撼。也因为流沙河的欣赏和推介,余光中在大陆有了广泛的知名度。直到现在,还有很多人认为,这是流沙河在上个世纪80年代对汉语诗歌文学界的重要贡献,“因为之前大陆这边从来没有机会读到台湾的现代诗。”

虽然诗人名声很大,但流沙河自己对的诗并不满意,认为自己过于理性,感性不足,不太适合写诗,“尤其是读过余光中的诗后,我说算了算了,我不写了,我怎么写也写不出他们那样的好诗来。我的致命伤我清楚,我这个人头脑过分条理化,逻辑化,感性不足,好诗需要的奇思妙想我没有。所以我的诗都是骨头,没有肉。”

晚年专心说文解字 探究汉字前世今生

从上个世纪八十年末,流沙河不再写诗,改作训诂,专心说文解字,至今乐在其中。他以文人的角度,作家的身份,发挥自己多年研读经典的功底,讲庄子,说诗经,埋首于甲骨文、金文和篆文之中,津津有味地探究着每个汉字的前世今生。他用尽量通俗、有趣味的方式,面对大众诠释讲经典。他在图书馆讲,也在网络上讲,出版《流沙河讲古诗十九首》、《流沙河讲诗经》等多部著作,甚至用解字的方式去写自传体小说,比如《字看我一生》。

虽然是从诗人转行到学者,但解读经典对于流沙河却毫不生硬,他有足够的储备。比如流沙河对《诗经》的研究,最早得益于他在家乡的一位私塾先生黄捷三。黄先生是清末的秀才。流沙河十三、十四岁那两年,在老家金堂读初中,每天放学以后,就去黄老师家里,听讲《诗经》。成年后的流沙河因为经历沧桑,少年时代的火种悄然苏醒,开始重读《诗经》。半个多世纪以前,流沙河负责看管一个省文联的旧书库,在书库里他发现了大量典籍。其中包括研究《诗经》的线装书。求知若渴的流沙河,干脆把床也架到书库里开始读。一钻进去就着迷了。在书库那里,他还读到了《段注说文解字》、陈梦家先生的《殷墟卜辞综述》等著作,开始进入对文字学的钻研。

对于自己对文字和经典的研究,流沙河很谦虚,“老实说我不是专门研究中国古典文学的,我是作家协会的,年轻的时候学着写小说,后来写新诗。对古典文学是我个人的爱好。”他也不认为自己在这个方面有好了不起,“我所知道的一些都是常识,我所用的这些方法都是人家做学问的起码应该用的那些最常见的方法,就是文本细读,追根究底。没有什么耸人听闻、哗众取宠的意思。”他乐意受邀到图书馆、校园去讲传统文化,也看得清爽淡然,“听众觉得我讲的还有点味,来听一听,感到收获点知识,又还有点娱乐,我觉得这就符合社会文化教育的方式,这样就很好了,我也乐于做这些。”

做文字学的“福尔摩斯”  强过任何补药

流沙河小时候喜读《福尔摩斯探案》,读得入迷,就想做个侦探,专破世间疑案。上高中的流沙河,偶遇一套蓝封面的侦探小说丛书,一本接一本借来读完,更想做侦探了。他自嘲道:“这是因为我这个人从小体弱多病,嬉闹扑打不行,所以退而耽于梦想。其实自己胆小口吃,交朋友都困难,哪能是做侦探的坯子,十足妄想可笑而已。” 现实中的流沙河没有成为警匪片里的侦探,倒成了文字侦探。每天独坐书房窗前,俯身大案桌上,感觉很不错,“一个人总要选择一件他自认为是很有意义的事情去做,才觉得没有白活。我就是文字学的福尔摩斯了。读者看我怎么破案,我便洋洋自得,有成就感。心情一舒畅,就延年益寿,比吃啥补药都强。这样说来,我倒该感谢亲爱的读者。”

“就是那一只蟋蟀/钢翅响拍着金风/一跳跳过了海峡/从台北上空悄悄降落/落在你的院子里/夜夜唱歌/就是那一只蟋蟀/在《豳风·七月》里唱过在《唐风·蟋蟀》里唱过/在《古诗十九首》里唱过/在花木兰的织机旁唱过/在姜夔的词里唱过/劳人听过/思妇听过……”在《就是那一只蟋蟀》中,流沙河吟诵过的《古诗十九首》,在他之后诠释经典的工作中,也是他重点研读的对象。在此,学者流沙河和诗人流沙河,形成一个奇妙的呼应。从诗人到学者,从作家到文人,晚年流沙河对自己所做的工作是满意的,“白鱼又名蠹鱼,蛀书虫也。劳我一生,博得书虫之名。前面是终点站,下车无遗憾了。”

一个文人,因诗而名,也因诗堕入人生的最低谷,却在低谷之中找到汉字、找到庄子,找到诗经,找到唐诗。他真心热爱承载着庄子、诗经、楚辞、唐诗的方块字。它们滋养过他的身心,在他坎坷的人生中,给他带来了连绵不断的情感与知性的慰藉。看清世事浮沉,在文字里安顿自己,在经典里找到归宿。人生的苦楚、命运的无常、令人惊恐的残酷和荒谬,被他用知识的探求、文化的智趣、历史的参照给与一一消解。一生活在汉字李的流沙河感慨,“感谢古老的汉字,收容无家的远行客。感谢奇妙的汉字,愉悦避世的梦中人。”

晚年的流沙河每日独坐书房窗前,俯身大案桌上,作着文字界的福尔摩斯。偶尔从经典中抬起头,想起来几十年前,在金堂读初中时,教他《字学蒙求》的老师。是当年那颗种子,已经生根发言散叶结果。 写诗相比,流沙河也认为,为大众解经,这才是自己做过的一点真正有意义的小事。“是报答恩师的一炷香。 ”

下期预告:虽然年事已高,但许多个周六的下午,流沙河老师都会准时出现在成都图书馆的讲堂里,他,身形消瘦,白发斑驳,颤巍巍走上讲台,而台下,座无虚席。从2009年开始,流沙河就在成都图书馆开始进行长期、固定讲座。从最初的《庄子》,讲到《诗经》,汉魏诗歌,再到现在的唐诗,用他的表达,将中华传统文化播撒进读者的心中。下一期,我们将来探寻流沙河先生如何对大众解读经典。

评论 4

  • 我就是你 2018-07-23

    点赞👍

  • 北海之滨 2018-07-23

    名士风流

  • 糯米粑粑 2018-07-23

    向老爷子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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