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何军林：借条

文/何军林

他当上村主任遇到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主持修建通村公路。

修路，政府有部分拨款，但其余部分需要村民集资。都知道修路是好事，不过要往外拿钱的时候，有的村民就开始推三阻四，找各种理由拖着不给。他挨家挨户做工作，总算把事情办了个大概，但还是差两万块钱没收上来。钱不齐，路就没法修，关键是缴了钱的村民已有了怨言。

怎么办？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自己先把两万块钱垫上。他跟妻子商量，能不能把前些年外出打工攒下的钱拿出来？妻子说，你刚当上村主任，一分钱工资没拿回来，怎么就往外拿钱？他说，不是凭白无故往外拿钱，只是先垫上而已。

妻子不松口。他继续坚持。最后，妻子没办法，只能答应，但有个条件，他必须写借条。

他愣住了，有些不解。

妻子说，你是村主任，村里的事你可以当家，但这个家从来都是我当家，我得为这个家负责。你从家里往外拿钱，就是从我这里拿钱，就得写借条，不能空口白牙说往外拿就往外拿。

他摇摇头，苦笑，没办法，只能写下借条。妻子把借条收好，放进柜子里，回头说，你记得要把钱还回来。他点头说，一定还。

夏天，一场大暴雨侵袭了村子。有几户村民遭了灾，房子塌了。他领着村干部和村民自救，在往外搬东西的时候，一块砖头突然从高处掉落下来，没砸到头上，但砸到了手臂上。他感觉一阵巨痛，但还是强忍着继续在现场忙碌。

夜里，看到他肿起的手臂，妻子大吃一惊，也很心疼。他却说没事，用药酒擦擦，再贴上膏药，过几天就好了。但过了几天并没见好，他的手臂还肿着，还疼着。妻子意识到，问题不那么简单。

第二天，妻子陪着他去镇医院，拍了片子，发现骨头被砖头砸出了一丝裂缝。

妻子说，你这个应该算工伤吧？他说，什么工伤不工伤的，不就是骨头裂了一丝小缝吗？没什么大问题，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妻子说，你说得轻巧，伤筋动骨要一百天才好，我得找村支书，把工伤的事情说清楚，村里得出医药费、营养费。

看到妻子的认真样子，他摇摇头说，什么医药费、营养费，总共就花了几百块钱，你还想跑去把什么说清楚？完全没有必要。

妻子却不这么认为，说，虽然医药费只花了几百块钱，但那也是钱，是村里应该出的钱，我必须找支书说清楚。

他坚决不让。两人理论了半天，他出了个主意说，你也不要去说什么工伤不工伤的事，那几百块钱医药费就算是我借你的。妻子恨他恨得牙痒，却拿他没办法，只能瞪着他说，那你得给我写借条。他苦笑着写下借条，还说一定会还的。

年终，他被镇里评为优秀村干部。

自从当上村主任，每年他都是优秀村干部，会领到奖状，还有2000元奖金。所以，那天他出门去镇上参加表彰会，妻子是笑盈盈看着他的。在妻子看来，虽然他当村主任很辛苦，也挣不了什么钱，但每年能拿回奖状和奖金，也算是一件让人欣慰和高兴的事情。

但那天从镇上回来，他只带回了奖状。妻子问，奖金呢？他说，今年没奖金。又进一步解释说，现在全国都在提倡节俭，而且要从政府抓起，从党员干部做起，所以，现在表彰更注重精神奖励，而不是物质奖励。

他说得头头是道，妻子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听他把话说完，妻子盯住他看了好几秒才说，我不相信现在只讲什么精神奖励，我得打电话问问。听妻子要打电话，他知道不能再隐瞒了，只能说出实情。

他确实领到了2000元奖金，但从会场出来后，碰到村里的一个贫困户。贫困户说，老婆又住进医院了，看村里能不能帮帮。他很清楚，虽然这几年镇里、村里都在对其进行扶贫，也有了点起色，但那个家庭实在太困难，还远远没有脱贫。现在村里也没钱，又能怎么帮呢？他只能掏出那2000元交给对方，让其先拿去用着。

妻子说，那应该算是帮村里出的钱吧？你得给我写借条。他还能说什么呢？只好苦笑着写借条，保证一定还。

快要换届了。妻子拿出10多张借条问他，这些钱什么时候还回来？

他望了望天花板说，我会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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