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档案|华西坝往事32:华西坝上,加拿大学校的悲壮篝火(一)

封面新闻 2018-10-23 17:19 39062

谭楷/文

80年了!这是坚持了80年的校友会,延续了4代人。

从1936年开始,启真道、黄思礼、云从龙等,曾在华西坝工作过的校友,就约定在每年10月第三周的周六,在多伦多一家中国餐馆聚会。

他们说成都话,熟练地使用筷子,吃着辣味十足,香气扑鼻的川菜,笑语不断地摆着四川的老龙门阵。

这样的聚会,随着1950年加拿大学校的学子们回国,成了一年一度的“CS聚会”,一直办到今天。

1909年,为方便华大的外籍教职工及川内基督教传教士子女们上学,创办了一所全日制学校,老一辈成都人习惯叫它弟弟学校,全名Canadian School,缩写CS。CS学生,被称为“CS孩子”。

如今,“CS孩子”已从青春少年变为鹤发老人,年纪最大的102岁,最小的也有72岁。他们一天也没有忘记过中国、忘记过四川、忘记过留下童年欢歌笑语的学校。

由于当地中国留学生的参与,“CS聚会”近几年越来越红火。每次竟有200余人参加。

93岁的贝尔,念了一首荣县儿歌

华西坝的标志建筑钟楼

老一辈的成都人,去华西坝“看洋娃娃放学”,是颇有兴致的。

下午4点半,放学铃声响过后,志德堂(后来叫第七教学楼)校门一开,一群群“洋娃娃”说说笑笑,从宽大的阶梯蜂拥而下。样式新颖且五彩斑斓的衣衫,让人大开眼界;他们金发碧眼,又能说四川话,让人备感亲切。

如今,1915年奠基的弟弟学校旧址,曾备称为志德堂,又称第七教学楼,已是华西卫生学院办公楼。“CS孩子”贝尔、文忠志、云达乐、黄玛丽、陆瑛惠,讲起母校,有摆不完的龙门阵。

93岁的贝尔来到成都,冒着很大的风险:首先,他的高龄让航空公司都有点紧张;其次,旅程太长,从多伦多飞成都要经北京中转,即14小时加上3小时,令人疲惫不堪。

偏偏遇上北京天气原因导致机场关闭,只好飞到乌鲁木齐,又从乌鲁木齐转飞上海,从上海再飞成都,前后飞了44小时,好一番折腾,才让他回到亲爱的母校,重温少年之梦。

2017年11月初,原CS旧址、现华西公共卫生学院所在地,利用一、二楼过道墙壁和3楼空房间,在以向素珍为首的“加拿大老照片组”的全力帮助下,布置了永久性的华西加拿大学校陈列馆,贝尔与16名“CS孩子”应邀来到成都,参加开幕式。

贝尔出生于成都,在CS读到高中。近80年过去了,这一栋楼经过一番修旧如旧,让“CS孩子”一眼认出它来。

贝尔还牢牢记着,上了台阶,往右拐第一间是校长室。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让兴奋得喧嚷的众校友小声点,放轻脚步,别惊动了校长。

当大家都在争相秀一把四川话的时候,贝尔也背了一首儿歌。

校友们听不懂,所有的中国人竟然听得云里雾里。这是什么方言?太奇怪了!请他一字一句慢慢念,才晓得这首儿歌是:

老公鸡,老公鸡,

张开翅膀啪、啪、啪;

不怕,不怕,就不怕,

不怕跟它打一架!

原来,贝尔的保姆是荣县人,教他的是荣县方言。

近百年来,方言变化很大。3天后,我陪他到了荣县,连当地的年轻人也听不太明白贝尔背诵的荣县儿歌。

2017年11月,荣县老街一家饭馆前,93岁的贝尔体验石磨推豆花

加拿大学校,最早设在四圣祠街

黄玛丽说起保姆李大娘,陈大卫说起厨师彭叔,都非常亲切。

“洋娃娃”们一出生,就处于中国语境,他们的第一语言是中文,英语反而成了外语。

他们在箩筐、背篓、竹制的椅轿轿、木制的摇摇车里渐渐长大。他们跟中国娃娃一起做游戏,玩泥巴,捉迷藏。从嗷嗷待哺到蹒跚学步,朝夕相伴的大娘是他们另一意义上的母亲。

中国母亲的淳朴善良和深深的爱,让他们终身难忘。

童谣唱完了,孩子们上学的问题尖锐地摆在父母面前。

有两种选择:一是将孩子们送回加拿大读书,这就意味着他们将与子女长期分离;二是在华西坝办一所子弟学校,让孩子们就近上学。

1908年秋天,教会总理事会派出女教师Lela A.Ker前往四川。Ker于1909年3月5日到达成都。

1909年3月9日,加拿大学校在成都四圣祠街一座平房正式开学,共有5个学生:4个加拿大人,一个美国人。这5人包括后来成为著名国际和平战士、中国人民好朋友的文幼章和他的兄弟。

学校被命名为:Canadian School(简称CS),中文即加拿大学校。学校只招收12岁以下的孩子入学。Ker女士成为第一任校长。

1915年12月17日,加拿大学校新校址在华西协合大学校园内奠基。一栋风格典雅的3层教学楼耸立在校中路,面对一广场。

大楼中间是宽大的扇形阶梯(以后的100年间,多次集体拍照的唯一位置),阶梯衔接大门、走廊。教室宽大,采光很好。

Ker在致辞中说:“我们渴望在城外获得新土地。孩子们想要播种他们自己的种子并守护它们成长;他们想要体育馆;他们想要足够的空间尽情游戏;他们想要宽敞的教室,这样每次起立时不至于踩到身边的同学或碰到身边同学的胳膊肘;他们想要宽阔的校园,这样想来,学校和他们一起生活的堂表兄弟姐妹都能如愿以偿。”

5个小孩挤再一个澡盆里

陈志潜创立了三级医学卫生保健网

1918年,加拿大学校新学校主体大楼竣工,此时已有近100名在册的学生。这一栋大楼有个中文名,叫志德堂。

从1950年代开始,志德堂被命名为第七教学楼,成为四川医学院公共卫生系办公和教学所在地。

在欢迎“CS孩子”归来的盛会上,学院曾诚书记说:“我在这栋楼上读书,毕业后留校,前后守了几十年,对它很有感情。它是一座承载着丰厚历史内涵的建筑。”

曾诚的话,提醒我翻开华西的公共卫生学院的院史。

华西公共卫生学院是中国最著名的公共卫生学院之一,历史可追溯到1914年在华西协和大学医学院建立的公共卫生学课程组。

1936年发展为公共卫生学系,1951年更名为国立华西大学公共卫生学系,后于1986年成立华西医科大学公共卫生学院。

它为中国的预防医学、公共卫生事业、医学管理培养了大批人才。

特别令人景仰的是陈志潜教授。陈志潜是中国公共卫生学的开山鼻祖,1929年毕业于北京协合医学院,后赴哈佛大学攻读公共卫生学。

1930年代,陈志潜任陶行知、晏阳初创建的南京晓庄农村卫生示范项目主任,河北定县平民教育促进会农村建设实验区卫生教育部主任。

他在河北定县积极推行他首创的农村三级医学卫生保健网,又称定县模式,即村设保健员,区设保健所,县设保健院,从上到下培训、指导,从下到上分层解决群众的健康保健问题,以提高农村防病、治病能力。

他的首创,引起国际上的广泛关注。半个世纪后,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给予了极高的评价,认为陈志潜的理论“不仅适用于低收入国家,也适用于欧洲较为发达的国家”。

华西坝上快乐的孩子们

陈志潜于抗战时期在成都任中央大学医学院和华西协合大学医学院教授。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他的三级医学卫生保健网建设受阻。直到改革开放后,陈氏理论的价值才被重新认识。

2016年,我在密西沙加采访杨济灵的孙子凯文时,他说:“华西有一位世界名人陈志潜,创立了三级医学卫生保健网。这一方面,中国比加拿大早了好多年,我们现在的保健体系就是按陈氏理论布局的。”

百岁志德堂,入选成都巿历史建筑

凯文的赞扬,令我有些感伤。

在成都,最拥堵的是华西医院周边的街道,一大清早,就是人山人海,挤得人火气冲天,嗓子冒烟。

华西医院太牛了,连伤风感冒也要去华西看医生才放心。如果我们早就有健全的三级医疗卫生保健网,何至于此?

正如我们以人口问题所带来的负面效应来纪念马寅初;我们以高档医院每天没完没了的挤堵来纪念陈志潜。

华西坝上运动的男孩

参天大树总是比一般树木高出一头,早一些感知风云变幻。对陈志潜这样一棵沉默的参天大树,重新的认识与评价,特别是对他的三级医学卫生保健网的推行,标志着历史的进步。

郁达夫在鲁迅逝世后,就告诫中国人:“没有伟大的人物出现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怜的生物之群;虽有了伟大人物,而不知拥护、爱戴、崇拜的国家,是没有希望的奴隶之邦。”

志德堂不仅成了华西加拿大学校陈列馆,还将打造陈志潜纪念室。

2015年,成都巿政府给100岁的志德堂挂上汉白玉的成都巿历史建筑标牌。

这一栋楼,其文化内涵,像汉白玉一样高贵,洁白,坚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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