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档案｜川大老教授周菊吾，诗咏少城名小吃

周菽/文

周菊吾先生

周旭，字菊吾，生前任教于四川大学中文系，致力于唐宋文学研究。现代书法、篆刻家、诗人。先生文人散漫，其做诗，兴至而作、兴尽而罢，不事收拾，故散佚殆尽，存世无几。

他的佚诗，除去“阳春白雪”，不乏“下里巴人”，人间烟火亦能打动他那颗孤傲、细腻、敏感的心。曾作“咏少城名小吃”10首——《祠堂街邱胡子餐馆》《八宝街夏家豆花饭店》《黄瓦街口猪油米花糖》《守经街洗沙包子》《商业街口麦馨水饺》《焦家巷口烤红薯》《红墙巷口素面》《将军衙口黄糕铺》《黄瓦街口治德号蒸牛肉》《娘娘庙口世味辣椒末》。

虽只关饮啜细事，然说俗事而不“俗”，写得生动活泼、饱含深情，亦庄亦谐、雅俗共赏，深寄一个文化人兼老成都的本色、情怀，可视为关于家乡小小美食的绝妙“竹枝词”。

饭软肉香寒菜脆，无人不爱小庖厨

且看《八宝街夏家豆花饭店》：“饮啄不应忆往年，夏家风味却惆然。豆羹饭颗芬芳甚，八宝街头值几钱。”

语言平民化，又抓住诱人要点——惠而不费，如果用于今天，不须动一字，还可给饭店作很高明、很上档次的广告词呢。其余9首如下：

《祠堂街邱佛子饭铺》：

邱家佛子老髯奴，四季食单一换不？饭软肉香寒菜脆，无人不爱小庖厨。

佛子，称慈善的人。如唐末徐守温以宽恕为治，人称佛子。见唐张鷟《耳目记》。又宋洪皓为秀州司录，以所掌发运司钱赈济饥民，州人称之为“洪佛子”。见宋赵善璙《自警篇·救荒》。寒菜，就是泡菜。因泡菜冷食，故名。

《将军衙口黄糕铺》：

充肠适口不论钱，白粥黄糕糯米团。上学人家小儿女，出门几步便朝餐。

《商业街口麦馨牛肉水饺》：

肉砧面杖各殷勤，妇子儿郎犊鼻裈。门上只今金字大，当年曾此饱馄饨。

犊鼻裈，亦作“犊鼻裩”，围裙，形如犊鼻，故名。汉文学家司马相如琴挑富家卓王孙新寡的女儿卓文君，文君私奔，与相如在临邛卖酒。

“文君当壚，相如身自著犊鼻裈与佣保杂作，涤器於市中。”见《史记·司马相如列传》。王先谦注：“但以蔽前，反繫于后，而无袴襠，即吾楚所称围裙是也。”

鲁迅 《且介亭杂文末编·女吊》：“看客们都屏着气，台上就闯出一个不穿衣裤，只有一条犊鼻裈，面施几笔粉墨的男人，他就是‘男吊’。”

《娘娘庙口世味辣椒末》：

氤氲还隔纸层层，小店分来透鼻辛。姜桂十年尝试遍，依然回味到如今。

不须滋味借天厨，汤饼千丝一世无

《黄瓦街口菁华居猪油米花糖》：

炒米成花白似霜，油酥糖脆更芬芳。出门贺岁家家遍，不为疗饥也细尝。

《黄瓦街口治德号蒸牛肉》：

小笼蒸肉气腾腾，椒末芫须美绝伦。黄瓦街头绵竹酒，夜深犹有醉归人。

《红墙巷口素面》：

不须滋味借天厨，汤饼千丝一世无。后客紧随前客坐，红墙巷口上灯初。

天厨，是中国古代星官名，属三垣之中的紫微垣，意为“为百官而设的厨房”。汤饼，水煮的面食。

宋黄朝英《缃素杂记·汤饼》：“余谓凡以麪为食具者，皆谓之饼，故火烧而食者呼为烧饼，水瀹而食者呼为汤饼，笼蒸而食者呼为蒸饼。”

《儿女英雄传》第二八回：“羹汤者，有‘汤饼’之意存焉。古无‘麵’字，凡麺食一概都叫作‘饼’。”汤饼千丝一世无，是说红墙巷口素面这样的美食连天厨都没有。

《焦家巷口雷家烤红薯》：

滑滑焦家巷口泥，忍饥客散雨丝丝。红泥炉子通红火，番薯浓香透鼻时。

《守经街洗沙包子》：

细点梅花五五朱，出笼包子豆沙酥。百钱容我从容饱，扪腹还思苜蓿无？

苜蓿，是苜蓿属植物的通称，俗称金花菜，是一种多年生开花植物。中国产的苜蓿主要有三种。营养价值很高，具有清脾胃、利大小肠、下膀胱结石的功效。

扪腹还思苜蓿无？陆游《对食作》：“饭余扪腹吾真足，苜蓿何妨日满盘。”以之设问，说明该洗沙包子的美味，连苜蓿这样好吃的东西都不想了。

老成都特色饮食，忠实生动的见证

10首小诗，在艺术上神完气足，同时让人感觉通俗、平实、亲切，诚属佳构。诗人饱尝回味之余，细细刻画，好似为我们呈现出一套工笔重彩、引人馋唾的小“斗方”。

过去的一代又一代和先生一样重土爱乡的成都人——小“斗方”中的芸芸众生，就是一年又一年，在老成都小街小巷的“肉砧面杖”间、“红泥火炉”前，品鉴一道道老成都小吃，品鉴让人“惆然”难舍之老成都风味，品鉴年年相续、代代相传的老成都幸福生活。

可惜，由于世事变迁、名物改变，先生诗中所描写的美食，如今大多已成历史的陈迹，而其中那一个个成都人曾经熟悉的街巷，早已面目全非，甚至不可见了。

所以，先生的10首小诗是过去老成都特色饮食文化的忠实、生动的记录和见证，在今天仍具宝贵的艺术和史料参考价值。

/人物简介/

周菊吾（1911-1968），广东梅县人，世居成都，著名学者、篆刻家，1940年代被誉为“西南第一”。周菊吾求学于国立四川大学，受教于林山腴、庞石帚、李培甫、赵少咸、向仙乔（向楚）等名宿。执教川大，毕生研究唐宋文学，文采斐然，门生众多。

周菊吾酷爱篆刻，对秦汉玺印及明清诸大家的作品，广泛搜罗，尽力博览，刻印以圆朱文成就最高。近现代篆刻大家方介堪夸赞其印作：“不意海内刻圆朱文者竟有如此高手，精妙绝伦。”

印学家王家葵品评周菊吾的篆刻：“今论菊吾篆刻，印愈小愈精致，拟玺之作尤见功力，圆朱文多字印，精整典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