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骆驼：叫上他吧

骆驼（成都）

你等等，给你说个事。快到酒店时，父亲叫住了我。父亲说，今年叫上他吧。我问，谁？父亲说，你姜叔。

不叫他！我口气生硬地说，他欺负我们一家人欺负得还不够吗？叫他干嘛？父亲说，就算我给你求个情了，叫上他吧。

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但还是口气生硬地说，要叫你叫他。父亲一下子笑开了。

往事如昨。

父亲退休前是乡政府的炊事员。那年，县城某单位领导尝到父亲炒的菜后，要将父亲调到他们单位，但姜乡长不同意。

姜乡长说，除非从县城给他调一个炊事员来换。那位领导只好悻悻地走了。父亲若到县城工作，我们可能去县城生活的梦，瞬间破灭了。

那年，我刚读初中，姜乡长常常半夜来敲门，叫父亲起来给他们弄吃的下酒。

在假期，我常常看见姜乡长不到午饭时间就早早来到伙食团，手中拿着筷子和空碗，往正在厨房忙碌、比他大10多岁的我的父亲的头上乱敲。他边敲，还边唱着不着调的自编歌曲，内容都是埋怨父亲还没有把饭做好。

父亲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路，一边要笑着躲他一直敲打着的碗筷。我感觉血瞬间要喷出体外。我飞奔过去，一掌打飞了姜乡长手中还在叮当作响的搪瓷碗，又一掌扇飞了他手中那双作恶的筷子。

姜乡长像被恶狗咬了一口，呆呆地站着。

我一把拖起父亲用来撮灰的铲子，指着姜乡长说，哪个以后再欺负我爹，老子就跟他拼命。

很快，我被两个叔叔架到小河边，丢在河滩上，骂道，小东西啊，连他你也敢得罪，这下看你老汉儿咋个收场哦！

父亲如何收场的，我不知道。当天下午，学校校长找我谈话，什么话难听，就把什么话送给我听。班主任事后告诉我，要不是乡上书记来找校长说情，你就回老家去打牛屁股了。

一年后，父亲到了退休年龄。按当时规定，我哥完全够条件顶班，吃上国家粮。但姜乡长将我哥打发到当时“异军突起”的乡办企业去了。

没多久，姜乡长五音不全的儿子，成了乡广播站的播音员。听说，是我父亲主动提出的，自己的两个儿子，都不享受顶班政策。

需要补充几句，多年以来，每一年父亲生日，我都要早早地回到故乡，请上亲戚和父亲当年要好的同事，在镇上的酒店聚聚。父亲连续3年向我提出喊上姜乡长，我都断然回绝了。

生日晚宴与往年一样闹热。我心有芥蒂地与姜乡长打着招呼，敬着酒。多年不见，姜乡长看上去比我的父亲还老很多。他一个劲儿地对我说着感谢的话，夸奖我从小就多么的聪明能干。

没喝几杯，他就醉了。父亲要我与他一起将姜乡长送回住处。姜乡长的老伴儿笑着说，今晚，老头子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下了楼，父亲说，叫上他就对了。姜乡长的儿子，几年前出车祸，死了，老年丧子啊，唉。父亲又说，姜乡长经常说起以前那些事，总说他对不起我们一家人。他现在也是70岁的老人了，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什么事情过不去啊。

我长叹一声说，嗯。抬起头，发现姜乡长家的窗，正对着我们每年请大家相聚的酒店的雅间。此时，雅间里，父亲的老同事们，把酒交谈正欢。

【作者简介】

骆驼  男，70后，作家、编辑。先后在《北京文学》《飞天》《百花园》等数百种报刊发表文学作品百余万字，著有小说集《红橘甜了》《原路返回》等4部，有作品被《小小说选刊》等多种选报刊转载并收入《中国百年微型小说经典》等上百种选集，《红橘甜了》《年猪肥了》《发报员刘菊花》等7篇被选入全国20多个省、市中考、高中语文试卷，并入选百余种中学语文教辅书籍。获第五、六、七、九、十届全国微型小说年度评选奖。全国小小说年度十大热点人物。中国中学生第十三届作文大赛评委。现为全国小小说学会联盟副秘书长、四川省小小说学会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四川网络作家网执行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