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人物|张秉堃:辗转川渝,要将政德遍涵濡

封面新闻 2020-07-23 10:47 64644

文/郑深宇

“惭无德政遍涵濡,卓茂龚黄总不如。”这是张秉堃的入仕“宣言”。意思是要广施政德、遍泽百姓,向汉代循吏卓茂、鲁恭、龚遂、黄霸看齐,成为造福一方的清官好官。

张秉堃,原名张英,字子敏,清代贵阳府贵筑县(今属贵阳市)人,“贵州明清七百进士”之一。因殿试排名比较靠后,被直接分派到四川做知县,历任江安、岳池、江津、巴县、酉阳、屏山、马边等十数地,俨然是“川渝大地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在搬来搬去、风来雨去的30年里,张秉堃心心念念的,就是这篇“德政遍涵濡”的大文章。

《同治增修酉阳直隶州总志》之张秉堃序

设三费局,纾民至痛

清代一些官员见复杂案件便不愿“蹚浑水”,惯用“拖刀计”,一直拖到新旧交接。而新官不理旧账,导致案件一直压着,办结遥遥无期。

张秉堃不一样,既有为民解忧之心,又善于断案,尤其擅长“判决积年疑狱”,素有“廉察如神”之称。

他抽丝剥茧、实地勘察,有时随身携带卷宗,当场问讯,当场结案,短时间内“积案为之一空”。因“明敏惠爱,折狱得情”,即便“被薄责者,无不知罪悦服”,百姓称他为“张青天”。

操千曲而后晓声,断千案而后知弊。在听讼断案中,张秉堃发现,命盗案案发地恶性摊派、强制征收办案经费的问题十分突出。

首先是办案经费名目众多,“每一案出,相验有费,缉捕有费,招解有费。”其次是衙役差吏等“里胥衙蠹巧取横索”,“借端行诈”,趁机盘剥百姓。致使出现“一案数控,一尸数验”的荒唐现象,不但给报案人带来严重的经济负担,更殃及案发地的居民,“谨愿之民,不出户庭,以至破产亡身”的情况比比皆是。

张秉堃是起而行之的实干家,在江安发现问题后,立刻着手治理。

一方面,尽量不动用衙役,他喜欢步行出门查案,不骑马不坐轿,且习惯于直接和原告、被告对话,让“舁夫役吏”无处插针。另一方面,明确办案经费走公账,提出“官给饭钱”,不准差役们向案发当地索要“车马费”“辛苦费”等。

自那以后,胥吏们收敛了不少。但这只是治标,并未从根上解决问题——张秉堃正在酝酿一个治本的“大招”。

咸丰六年(1856),张秉堃代理江津县知县,同样面临“三费”问题。考虑到相验、缉捕、招解三项用费“苛派滋扰”,严重影响社会稳定和经济发展,张秉堃率先“捐廉二百金”,并“劝募绅民,募资置产以为专款,以免下派滋累”。

三费银

经过一番力行和劝导,总计捐银8800多两,置买田房12契;他还亲自制定章程,委派有名望的乡绅管理……张秉堃在江津创办“三费局”的试点是有效的,“费归公家而不累民”,当地百姓“从此不受胥役需索”。

“江津模式”的成功,给了张秉堃极大的信心。两年后,他被调任巴县时,“亟欲兴办”这个“当时第一善政”。得道多助,当地士绅知道张氏“前任津巴,蒙设三费,士民并受其福”,也主动派代表请求抓紧设立“三费局”。于是,官民“公同筹议”,“按户捐资”,迅速“集款购置田业数处”,筹办工作推进得有条不紊。

但事与愿违,因云南、四川战事频发,张秉堃“力难两顾,事遂中止”。约五年后,巴县才正式设立“三费局”,“人民所引为至痛之事,至此乃大纾矣”。而此时,张秉堃已被调离巴县,诠释了“功成不必在我”的政绩观。

办理教案,为民来去

张秉堃被调离巴县纯属意外。县志说他“因教案挂议去官”, 只有短短七个字,但事情并不像字面那样简单。

同治二年(1863年)正月,法国传教士范若瑟拿着清廷文牒,准备拆除巴县的崇因寺,改建为天主教堂,引起官民一致不满。

川东道台吴镐认为,崇因寺是重庆地势最高的地方,全城各地虚实一览无余,而法国“坚欲得此,其意难测,与之非便”。当地百姓则将崇因寺视为“渝中名胜,庙祀因之”。

张秉堃“探访众情”后,得出结论:今欲改天主教,实未允恰。于是道、县两级主官商量了一个折中方案,由官方别筹款项,另选一处建教堂。

三月,张秉堃传集全城绅士筹议新方案。集会上人语杂乱,“彼此争执,激成公愤。”绅士们很快召集千余民众,不仅拆毁了原有教堂,还摧毁医馆等18处地方、抄掠教民住宅20余家……

教案发生后,范若瑟通过驻京公使,向清廷总理衙门施加压力。四川当局为平息事端,以“胆敢欺君罔上,自作主张”为由,将张秉堃远调到酉阳。

为民争利,结果被腐朽软弱的清政府当成“替罪羊”,最愤怒的是巴县百姓。张秉堃离任时,“士民遮道留饯者十余里,络绎不绝。”百姓的不舍,既有对他的爱戴,更多的是替他委屈。

谁也没想到,十多年后,张秉堃会再次回到巴县——因为另一桩教案。

光绪二年(1876),重庆江北厅数千乡民攻入城内,捣毁教堂、医馆数处,引得“川东震动”。两年后,四川总督丁宝桢阅兵至重庆,得知该案“相持日久,案悬未决”,下令速为了结,“断不能再为拖延。”

丁宝桢了解到张秉堃在重庆任职多年,“民心甚为爱戴”,又是因为传教士的控告而遭处分,于是专门行文川东道,指派已是陕西候补知府的张秉堃,到重庆办理教案。

据说,张秉堃协同其他官员,“不三日即书押定议”,妥善处理了这件积案。

张秉堃于咸丰元年题写的“别一洞天”石刻,现存江安

指挥防守,保民安定

张秉堃像“救火队长”,不是在解决问题,就是在解决问题的路上。他官宦生涯的半数时间都在打仗,人在事上磨,维稳工作把他磨成了一位智慧型指挥官。

张秉堃到岳池时,太平天国的战火正由南向北蔓延,“川东粮仓”未能幸免。张秉堃致力于修筑防御工事,组织官民“预备守具,增修砦堡”,以一人之力“倡捐于四城内修炮台二十二座”,留下“增修武功”的名声。

到巴县后不久,又赶上云南李蓝农民军“扰动川东上游”。咸丰十年(1860)冬,张五麻子率农民军先后占领荣昌和永川,逼近巴县西界。

军情紧急,但“城中兵勇不足资防”,张秉堃立即“调三里团练,防堵三十余隘”。随后,他开始布置“空城计”,一面密令士兵砍下木头做成大炮模样,全部涂成黑色并派六人守一座“炮台”,如果“敌来则举炮拟之”;一面在城内收集白色布料,“裁为旗帜,不足充以纸,遍插山巅。”这番操作,让对方误以为山上防守充足,“历数十昼夜”而不敢妄动。

但疑兵之计归根到底是缓兵之计,几天后,如梦初醒的张五麻子开始向县城发动猛攻。张秉堃“督诸团勇,躬犯矢石,防守不稍疏”,最后谁也没有占得便宜。

祸不单行,焦灼之际的张秉堃又在巡守中发现一大漏洞——城西山涧旁“有窄径可循而登”,一旦被对方发现,则全城危矣。他迅速恢复镇定,心生一计——“亟督工造闸堵水。”

某日一早,果然有农民军“敢死数十人,冒险沿涧旁小径上登”。张秉堃获得情报后,令所有军士假装不知,等这队人马“将达寨垣”时,立刻开闸放水。

涧水暴冲,冰冷刺骨,农民军先锋部队全军覆没。后续部队看到仰攻失败,赶紧退回改道,结果“见群山旗炮如林,皆大惊曰:‘援兵至矣’,由八塘峰腰窜去,县以安定”。

直至清末,当地父老讲起“张红鼻子”的防守事迹,仍然“啧啧不去口”——因张秉堃“鼻赤其鬃”又平易温和,所以巴县人习惯称他为“张红鼻子”。

张秉堃调任小凉山地区后,则遇上了当地的红灯教起义。同治五年(1866),马边县宋世杰起义,率众入侵屏山县中都、秉彝(今新市镇)一带。张秉堃清点人马从屏山长驱直入,和马边驻军协同作战,“督团攻取杨家寨、下溪场,擒获匪目张哮咡、教匪宋世杰等,皆正法”,由此“地方肃清”。

经此一役,张秉堃被同治皇帝“赐花翎”,并以“老成练达”得到两任四川总督的保举,升任马边厅同知。

着眼长远,化民成俗

张秉堃的可贵,在于不论主政何地,总能做到“仕其地而有政绩,惠泽其民”。如在江安“劝民筑塘堰,兴水利,葺城池,建养济院、校射厅,编保甲”,在屏山主持修建福延乡官路,将三类赋税减为一项,无不受到百姓支持和拥戴。

但官员的地方治理,仅靠这些具体的政绩是不够的,毕竟任期有限、终须一别。要使“政德遍涵濡”,必须将政德融入一方水土,作为精神风尚、文化底蕴和社会风俗留存下来。

张秉堃想到的头等大事就是兴办教育。在江安,他修建校射厅,为贫寒士子“添膏火”,并在闲暇时亲自“论文校艺,课读诸生”,当地学风为之一新。在巴县,“因张李之乱,窜扰县境”,学政试院等“半被毁折”,他一边稳定时局,一边组织民众修补场地,还为辅仁书院撰写碑记。在屏山,他“以叛产岁难钱百余串”用作学馆老师的薪资,多次到义学鼓励学子们“业精于勤”……

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张秉堃还以实际行动来引导向善向上的价值观。江安人黄学海乐善好施,其祖父黄琮每年拿出五石米赈灾,张秉堃赠给黄家“恩施普被”的匾额,鼓励百姓积德行善。张秉堃在酉阳“辄无虚日”,但“戎马倥偬之交”,为新修的州志作序,主张“忠孝节义,有美必彰”,期望以此“培风俗而励人心”。在屏山,为纪念因保卫家园而牺牲的军士,他谋划修建昭忠祠……

《江安县志》记载了一个细节。张秉堃离任时,“清风两袖,士民重惜之”,在县城东门外为他立了一座四柱三门的德政坊。到民国初年,当地百姓为抵御匪患,就地取材加固城墙,把德政坊的横额完整地取下并直接嵌在东城墙内,以特殊的方式使之“仍垂不朽”。

一建一拆,仔细品味,引人深思。真正的不朽,不是石碑、石坊巍峨耸立,为个人做宣传。而是要甘做一块砖,自觉砌入守护人民的长城。唯有这样,才能减缓风化,才能“政德遍涵濡”,才有可能不泯、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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