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杨雪
世硕电子(昆山)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世硕电子”）“扔工作证”风波系列，目前已经出到第三季。从最初的工作人员故意把工作证扔到地上让工人弯腰去捡引发众怒，到“世硕电子出现离职潮，3000人走了2900”，再到职业中介公司“不让工人离职大打出手”……短短两三天内，并不十分为大众所知的“世硕电子”不断被推向热搜。
但外界舆论的龙卷风，其实并未影响这家昆山超级工厂的正常运行。事实上，网传的“员工愤而集体辞职”可能并不存在。对于这家每天进出员工都在千人左右的公司，社交媒体上拉着行李、人头攒动的画面不过只是日常。
离职不易只能“自离”、打卡65天或者90天领“奖励金”、中介介绍工作还倒给钱……这些并不常出现在社交媒体上的求职“规则”，存在于“看不见的角落”，不仅是世硕电子的日常，也是当地 “5000台企”的日常。
扔工作证现场（视频截图）
【求证】
“离职潮”无权威信源
竞品员工和中介均称：不存在的
“离职潮”真的出现了么？对此，世硕电子人力资源部门表示“超出了解答范围，无法回复”。但另外有人站出来“辟谣”。
“工厂是在正常运转的，什么人走得工厂都开不下去了，怎么可能。”37打工网是世硕电子的招聘合作方之一，9月7日，该网站在知乎的账号发表文章称，“作为一个国内靠前的电子厂企业，肯定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就直接倒闭。本网站从世硕电子内部员工了解到，确实倒闭了一个车间的三条线，不过这对于数万人的大厂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像这样的大厂，本身每天就有上千人入职离职。”
记者联系上发帖人，对方确认了帖中的说法，称：现在“工厂已经处理好了，扔工作证的三个人已经开除了，没事了。一切都很正常。”
这一说法也得到昆山另一大厂、世硕电子竞争对手立讯精密工业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立讯精密”）在职流水线工人的佐证。在校学生小A（化名）目前是立讯精密一条新开流水线的小负责人。对于隔壁企业“离职潮”的说法，他表示自己并没有感觉到，“据我了解是没影响，电子厂每天走个几百上千人都很正常的。”小A说。
入职新员工源源不断（视频截图）
【调查】
“超级大厂”员工日吞吐量约千人
台资企业们的“打卡上班奖”
“每天走个几百上千人都很正常”这一说法，也被各类中介信息所佐证。
记者在网络上查询发现，不仅世硕电子和立讯精密，事实上，县级市昆山厂区林立，工人流动量极大，这也进一步催生了特殊的中介行业。在昆山，最常见的中介不是卖房的，而是介绍工作的。
中介们每天在网络上发布各类招聘表格，列出包括昆山在内，江浙一带周边几乎所有大厂的招聘广告。这些广告除了薪资水平和年龄限制外，每一条看起来都极雷同。
除了3500元到5500元不等的工资外，还有专门的“补贴”栏：模式一27元/小时，模式二20元/小时，模式三4000元打卡65天……在世硕电子的这一栏，补贴政策是11500元，需要打卡65天。
“市场价格犹如过山车，请以当天面试价格为准。”这句提示显然不仅仅是话术，往前翻，11500元的奖励金，在九月初的时候还曾达到过13000元。“因为现在是旺季，用工需求大，所以需要很多短期工，奖励金也会比较高。”小A说，等到旺季过去，奖励金就会降下来，甚至某些厂可能会没有，“直到下一个旺季到来。”
公司对外招工宣传资料
中介“倒给钱”
工人到岗就有300元，做满仨月中介奖励12000元
对许多工人们来说，去世硕电子或者立讯精密打工，就是冲着补贴去的。
“我是走的社会招聘，找了个中介，只要我到岗，他就给我300块。”小A作为在校生，来立讯精密打工是因为下学期学校不用到校上课，“如果我做满3个月，中介还要给我12000元的奖励（即打卡补贴）。”
相比补贴，每个月到手三四千块钱的工资，看起来就不太香。从补贴的方式也可以看出，中介方拿到的佣金，显然和工人们的稳定性直接挂钩。这一结论也得到世硕电子官方招聘广告的支持。
根据世硕电子人力资源平台8月15日发布的招聘广告，厂内员工“内荐”也有奖励可拿。被推荐人入职满30天、60天、90天、120天，每个节点上，推荐人可分别拿到1150元。也就是说，如果自己推荐的人在厂里做满了120天，推荐人合计可拿到4600元奖励金。
但这奖励有两个前提：被推荐人入职必须在8月3日到30日之间；领取奖励金时，两人都必须在职。
公司内景（视频截图）
管窥：大量短期工维持运转
除了社会工还有勤工俭学学生
但在用“打卡奖励”极力稳住工人的同时，另一些数据却又表明，对于世硕电子这一类的大厂来说，“过于稳定”似乎也不是好事。
回顾立讯精密和和硕联合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世硕电子母公司，以下简称“和硕”）过去5年的分季度收入数据可以看出，每年的四季度都是全年收入最高的季度，也是其出货量最大的季度。对于和世硕电子对标的立讯精密来说，每年一季度的收入，仅为四季度的一半不到。在这样的前提下，过量“稳定的工人”显然也并不符合企业的人力成本战略。“相对稳定”的短期工成为最佳选择。
除了类似小A这样的社会工，对于这些大厂来说，还有一个定期输入的力量——勤工俭学的学生。“我们学校每年都会介绍学生来勤工俭学，每年的厂可能都不一样，但都是这一类的。”刚从世硕电子离开没几天的唐糖（化名）是一名幼教专业的职高毕业生，开学后就将升入大专。在过去的两个月，她熬完了在世硕电子的合同期，“我们学校一共来了大概150人，和我分到同一条线上的同班同学有3人。社会工和学生工都会在一条线上，不区分。像我们这样带学生来打工的学校，还有很多很多，寒暑假都来。”
唐糖无法具体区别的短期工和在职工（长期工）比例，在小A那里有一个切口可供管窥。“我负责的条线一开始有36人，只有3个人是长期固定员工。”小A说。
数据背后的个体生态
一天工作10余小时，超10%员工选择“自离”
9月7日，在看到世硕电子扔工作证视频后，唐糖在微博上发了条最新动态，表达自己的情绪。
她6月15日到世硕电子上班，工作时间早上7点半到晚上7点半，一个小时的工钱是11元。“我们流水线一天的任务量大概是3400个手机。”唐糖所在的条线共有100多名员工，主要工作是组装某品牌手机主机，“水杯放在休息室，只有吃饭时间才能喝水，或者有人帮你顶一下，能快快跑去喝口水或者上厕所。”
工作的繁重超出她想象。虽然是自愿来勤工俭学，但现实状况和之前讲的不一样。每天中午有50分钟吃饭时间，晚上有半小时吃饭时间，但她觉得完全不够。除此之外，周末还时常需要加班。
除了累，心理上的压力也让她想逃离这里：“负责人会骂人，我有次犯了个错，骂得特别难听，叫我滚什么的。然后请假还不能请，必须加班，加班是’自愿加班’，写在合同里。”
开始有同学陆续离开。“正常打报告离职很难的，有的人就选择自离，就是自己离开，不要工资了。”唐糖说，全校150个人，第一个月没完走了大概20人，“我舍不得工资，咬牙做了下来。”
这样的流失率不仅存在于勤工俭学群体中。小A在立讯精密很快做了条线的小负责人，负责培训新来的工人，最初条线有36人，但很快就有5人“自离”。“虽然自离没有钱，但是很快就能找下一份工。申请离职要等流程，等办下来，还不如自己新工作都入职了。”小A说，自己所在的条线没有明显的离职难问题，但是根据不同流水线工作量和小头头好说话程度的不同，有的流水线确实存在难以正常离职的情况。
在世硕电子系列视频的第三集中，大中介“聚赢”成为主角。视频里，穿着该公司工服的男人，和貌似求职者的人扭打到一起。视频的字幕是，因为不同意工人离职，中介和工人打了起来。对此视频是否属实，聚赢中介在世硕电子现场的一负责人拒绝回应：“我们不接受采访。”
8月25日，唐糖的离职报告终于签了下来。10天后，世硕电子“扔工作证”视频被发布到网上，引发舆论狂潮。与此同时，学生小A盘算着要提前离开，因为条线马上就要提他做干部，而做了干部之后需要“提前一个月打离职报告，如果我那时候再自离就更亏了。”
9月7日晚，记者打开和硕集团官方网站，招聘一栏里写着这样一句话：“员工是最珍贵的资产，他们的投入，为企业未来发展，奠定最稳固的基石”。
本文由树木计划作者【封面底稿】创作，在封面新闻和今日头条独家发布，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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