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代应坤：泥石流过后

文/代应坤

一场泥石流把李湾村民组大大小小的建筑物夷为平地。泥石流汹涌而入时，膏药正和大栓坐在法庭里唇枪舌剑。

膏药、大栓在庭审结束赶到村民组时，眼前已是一片泽国。望着挟带着泥石的滚滚洪流，两人都陷入沉思。

他俩打的这场官司，是宅基地纠纷，从县里打到市里，开了四庭，互不让步。

人们说，膏药就像河塘内张牙舞爪的螃蟹，自己爬到地面横着走路，还嫌别人碍事。这些年，李湾村民组绝大部分的农户，都跟他“开过仗”：

抗旱时，村民会议研究，抽上来的水，先往水源远的田块灌溉。他却不，水经过他的田头，他总要“近水楼台先得月”，弄开一个豁口，让自己田块先进水，村支书批评他，丝毫不起作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出工兴修水利，别的户按期完工，独有他落在最后面，弄得工程迟迟不能验收；每年冬季，他把自家的麦田、油菜田撒上拌有农药的稻谷，说是保护庄稼，结果不少村民的鸡、鸭、鹅、猪毙命田头，安奎最穷，毒死的家禽最多，老婆捶胸顿足哭了好几天，把嗓子都哭哑了。

膏药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他的变化是在6岁的儿子溺水死亡，妻子离他而去之后。

他跟大栓是隔墙邻居，以前两个人最投脾气，就是因为屋后那块不足两分的宅基地，反目成仇了。

如今，一切化为泥泞。争来的，挣来的，所有的东西都不复存在。

生产自救轰轰烈烈地搞起来了。镇村两级重新规划了居民点，实行统一规划，统一施工，统一验收。房屋按成本价收取费用，个人承担40%，政府补贴60%。没几日，绝大部分农户凑齐了钱，还剩3户，其中就有膏药。

膏药没有亲人，他是孤儿；他没钱，他家经济基础本来就薄弱。

村支书带他到镇上信用社，好说歹说，只贷款15000元，缺口还有5000元。

村两委召开村民大会。先是收取40%的自筹款，自筹款收齐，村支书清清嗓子说：“膏药呢，还差5000块，大家多少不限，每户凑几个吧。”

话音落下，全场一片嘈杂。“凭什么啊？”“瞧他那德行！”“没钱，有钱也不借！”

村支书说：“村里提供担保，膏药不还，村里还。”

人们还在抗议。

“亲不亲，家乡人嘛！计较不如行动，我先掏钱。”村支书第一个拿出200元，村两委几名成员跟着行动。

喊叫声稍稍弱了一些。大栓面带微笑，也掏出200元。会场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一群山雀从上空飞过，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安奎脸部肌肉抽搐了几下，从口袋摸出200元，也走向主席台……

膏药木木地站在一旁，眼睛被雾一样的东西覆盖着。温暖、幸福、羞愧，让他有些眩晕，他竭力不让自己倒下去。

那天深夜，有人听见村西莲花塘附近，有男人在号啕大哭。

3个月后，膏药住进了新居。他压根儿不会知道，那场村民组筹款活动就是大栓、安奎等人替村两委谋划的。

【作者简介】

代应坤，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小小说学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四川文学》等刊物，出版《寻找阿依古丽》等3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