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底稿丨洪灾中河南农村：“孤岛”下的自救，有村民仍在废墟中搜寻失联亲人

封面新闻记者 杨峰 郝莹 张奕丹

8月2日，河南省最近一次新闻发布会消息，“7·20”特大暴雨洪灾共导致302人遇难。其中，郑州市遇难292人，失踪47人。

截至8月3日，15天过去，6人遇难的郑州京广路隧道已恢复通车；来援河南的救援队和志愿者正在分批撤离；河南卫河水系的9大蓄滞洪区已启用8个，鹤壁浚县除县城外7镇中有6镇已经进洪。

洪水退去之后，新乡市辛庄村的村民苏海彬重新回到家乡，村里是一片废墟，老城区房子大多倒塌，没倒的多留下裂缝，地里的庄稼也被冲得一片凌乱。

新密市中王庙村的村民郑广帅仍在寻找自己失联的家人，7月20日晚外出带外甥女看病时，被冲走的父亲和姐姐已被寻获，确认遇难，2岁半的外甥女至今下落不明。

与城市的内涝相比，乡村的山洪来得猛，去得快。当最紧急的人员撤离工作完成之后，被洪水泡过的家园，已开始自救。

7月23日，巩义市米河镇，山洪致河道破碎，进场的工程机械正在清理道路。

乡村“孤岛”：

道路阻断信号中断 救援队和物资都进不来

截至8月1日18时，郑州巩义市已有64人遇难，是郑州辖区内遇难人数最多的县级市。

7月21日，洪灾的第二天，巩义市米河镇只有很少的消息传出，参与现场搜寻的曙光救援队队员告诉封面新闻记者，通往米河镇的多条道路都发生塌方、滑坡，部分道路路基下沉、桥梁断裂，镇上断水断电、没有信号，路上都是淤泥。米河镇下属的大多数村子也都暂时失联，救援队只能分组派人跟着村干部步行去村里逐一确认安危。也因为通讯中断，官方救援队和民间救援力量，很难在一开始就找准最需要救援的方向，抢通被淤泥和塌方阻断的道路是救援力量最先能做的事。

巩义市河洛镇西石沟村的村民林大鹏，在7月20日晚因为停水停电，只能和父母喝雨水解渴，吃生挂面充饥。21日早，林大鹏上前往市区采购矿泉水和食物，到下午4点都未到家。林大鹏表示，“路不通，村民出不去，救援也进不来，物资也运不进来。”西石沟村村支书也向记者表示，山洪过境近24个小时后，村子里仍未有救援力量到达，村民正自发清淤，打通道路。

7月22日，当记者到达巩义市受灾最严重的乡镇之一米河镇时，见到镇子里有大量房屋被毁，多座桥梁垮塌。截至7月22日18时30分，据巩义市政府统计，米河镇共有17座桥梁被冲毁。随着应急通信保障的建立，米河镇政府工作人员向记者表示，至7月23日下午，所有村子都恢复联系，仍有出现滑坡的偏远山村，救援人员无法进入。大量向米河镇运送物资的车辆一度导致通行能力有限的米河镇救援通道拥堵，被转运来的物资，只能先在镇内堆放。

位于太行山区的卫辉市狮豹头乡的多个村庄，在7月20日后因道路阻断成为“孤岛”， 狮豹头乡书记在7月24日接受封面新闻记者电话采访时表示，灾区非常短缺药品和食物，通信也很难恢复，还有很多乡村联系不上，只能靠直升机空投物资。直至7月29日，狮豹头乡的灾毁阻断点才全部抢通，基本具备通行条件。至此狮豹头乡的多个乡村已停电7天以上，之前空投来的物资只能靠村民肩扛回家。

7月22日，巩义市米河镇高庙村，山洪将桥梁冲断。

救援到来之前：

三天没有等到洪水撤退  村民一次转移六七人

暴雨结束后，郑州北边卫河的流域性洪灾才刚刚开始。

7月21日，在去往新密市区的路上，郑广帅拦下一支有既定任务的民间救援队，请求他们在疑似失联水域进行了水面搜救，因为短期搜救无果，该救援队撤离继续去执行原定任务。

7月22日，郑广帅在父亲、姐姐、外甥女被冲走的第二天，终于等来了一队专业救援力量——119的消防员来专门搜索失联的亲人，但搜索一天后依旧无果，只能在之后几天继续和回村的亲人们一起开展搜寻。7月24日，郑广帅姐姐的遗体被亲人发现。

7月25日，经求援，郑广帅的家人从郑州找来了一支蓝天救援队，对现场进行了一整天的搜寻，还是没有更多收获。7月25日晚，救援队撤离后，郑广帅父亲的遗体在一处清淤现场被发现。在此之后，虽然每天都去疑似现场反复寻找，郑广帅和家人还是没找到自己外甥女的踪迹。

据河南省防汛救灾新闻发布会消息，救援队伍在沿索河、汜水河等区域搜救过程中，102名遇难者被找到时遗体在本村外，5名遇难者被找到时在本县外，最远的在20公里以外。这两条河流主要流经郑州巩义市与荥阳市。

7月22日，苏海彬还在离家两三里外的新乡一附院工作，因为是临时工，下雨的时候没能回家。辛庄村里的人打电话告诉他家已经被淹了时，水已经到一楼窗户下了。苏海彬的车因为被开出去躲过一劫，他就在大队组织下开始救援，一趟载六七个人不断地把村民们转移出去，送到附近的安置点。“太多了，我也没算送出去了多少人。”他说。

起初，村民们总觉得水很快就会退下去，许多人待在二楼或屋顶不愿离开。水位在不断上涨，积水已近两米，越过了村里二层小楼的窗户，没有及时离开的人被困住了。7月24日，终于有救援队来到了距离郑州市100多公里的辛庄村，“他们是一拨一拨来的，带了船，”苏海彬回忆道。他随蓝天救援队乘船进村捞人时，最远的一次漂了一个多小时，反复嘶喊着“还有人吗？”希望那些没来得及上房顶，还被困在屋子里的人能给他回应。

苏翔是幸运的被他找到的人，当时他在自家饭店的二楼，水已经淹到胸口，他把装着手机等物品的塑料袋尽量举高，大声呼救后被苏海彬和救援队员拉上了船。“我被困了三天，没有喝水，饭店在一层，吃的全部被淹了，没有思想准备。”苏翔告诉封面新闻记者。

7月24日凌晨，卫河水位持续上涨，部分河段几近漫过河堤，记者在卫辉黑木桥段见到，数百群众连夜加高堤坝，以防洪水进城，此时仍有陆路联通卫辉城区和市外区域。7月26日，受上游来水影响，新乡卫辉市城区“失守”，全城近9万人涉水转移。到此时卫辉市临近卫河的多个农村已被洪水围困5日以上，被洪水淹没的养殖场，有大量牲畜死亡，积水开始发臭。

7月26日，封面新闻记者在卫辉市南社村见到，部分被救援转移出村子的村民，在没过成年人脖子的洪水中靠安全绳索和救生圈往外转移被困村内牛群。据村民介绍，村里养殖的200多头牛被困已经5天了，饲料已经吃完，很多牛已经死亡，剩下的再不转移出来就只能等死，这些牛是很多养殖户的全部财产，救援队优先要去救人，救牛只能靠自己。

多位参与转移群众的救援队员向记者表示，有一些村民会以村里亲戚被困需要转移为理由，多次尝试搭船进村去喂猪、喂鸭、转移财产，“我们理解村民的想法，但救援力量非常有限的情况下，我们只能优先救人。”

8月2日，苏海彬重回家中，看到自己的家的房子还算坚固，但已被泡的一片狼籍，“家具电器都淹了，沙发、床都报废了。“大家都把屋头的东西往外扔，大家的车子被淤泥埋住，损失了多少呢？他叹气“不好统计，这个不好统计。”

卫辉市王奎屯村是一个养鸡大村，卫辉市新乡职业技术学院北校区是距离王奎屯村最近的临时安置点。7月27日，安置点中来自王奎屯的几乎每一个受灾村民，见到记者后，都眼含泪光的希望记者看看他们自己“偷偷”涉水回家拍下的受灾视频：洪水灌入后，养鸡笼里只有最上一层没有被淹到的鸡还活着。“不救一救，很快也要死了。”

截至8月2日12时，河南省农作物成灾面积872万亩，绝收面积380万亩，直接经济损失 1142.69亿元。据河南省农业农村厅截至7月31日17时统计，河南省已无害化处理死亡畜禽636.1万头只。中国农业科学院派出9个研究所44名专家，为22个严重受灾县提供恢复农业生产技术指导。

7月26日，卫辉市南社村村民涉水转移被困的牛群。

救灾仍在继续

消毒水是最短缺的物资之一

据河南省防汛救灾新闻发布会消息，河南特大洪涝灾害发生以来，河南已紧急避险转移受灾群众93.38万人，其中，仅启用的8个蓄滞洪区内就转移群众44.46万人。8个蓄滞洪区中，有4个包含鹤壁浚县，至8月2日，浚县除县城外的7个镇中已有6个进洪。全县一半以上地区被洪水覆盖。而7月30日，鹤壁遭遇的局部最大风力达13级的大风暴雨天气，又使得蓄滞洪区安置区域部分乡镇的电线被刮倒，短时再遭断电、断联打击。

7月30日，封面新闻记者在浚县白寺坡蓄洪区附近的傅庄堤上见到，村民、志愿者们仍不断在堤坝上加放沙袋。参与巡堤的浚县小河镇西周口村村民肖会光已经在河堤上待了一个星期，他告诉记者，目前村里房屋、土地已经被淹，为了保护县城免遭洪水袭击，村里的青壮年都主动留下抗洪，日夜不停地对堤坝巡查、加固。“傅庄是守住浚县县城的最后一道屏障，要是守不住，古城也要淹。“肖会光家中的收获的小麦在蓄洪前已成功转移，但种在地里的玉米就没办法了，只能盼望水早点下去，如果9月前可以退水，村民还能改种些其他作物挽回一些损失。

8月1日，卫辉市城区积水大幅下降，居民逐渐重返家园。曾在7月26日成为卫辉城区转移焦点的新乡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在8月2日也重启复诊。

蓄滞洪区内和积水覆盖区域的乡镇的生活物资依然短缺，8月2日登记在河南抗洪物资求助平台的信息显示，浚县新镇西双头村紧缺米、面、油、胶鞋、雨衣；浚县小河镇多个村子缺饮用水、发电设备、蚊香、照明设备、口罩、消毒酒精。

洪水退去乡镇的最短缺的则是消杀耗材、被子和换洗衣物。郑州新密市牛店镇北召村因需要被子、衣物在村子全面消杀清污阶段过渡。

8月2日举行的河南省防汛救灾新闻发布会上参会人员全场起立，向遇难同胞和牺牲者默哀。截至8月2日12时，此次河南特大洪涝灾害已致302人遇难，50人失踪。当天，国务院决定成立调查组，对河南郑州“7·20”特大暴雨灾害进行调查，对存在失职渎职的行为依法依规予以问责追责。

洪水退去，淤泥堆积的村镇，苏海彬回到家中正在和村民们一起消毒清污重建家园、郑广帅仍在搜寻失联外甥女的踪迹、肖会光仍轮守在蓄洪区的大堤上等待排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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