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书评 | 中年之诗 重返天真 让灵魂的尘埃慢慢落下来

封面新闻 2018-11-27 21:51 35628

点击上图听龚静染-《整个世界慢慢灰暗下来》之《汉堡》

封面新闻记者 张杰

灰暗并不都是坏事。灰在颜色中,往往有高级感。暗室里往往孕育着出令人惊心动魄的光影。一个人走过很多路,历练足够多,就更能欣赏灰暗里蕴含的内涵。作家、诗人龚静染2018年出版的新诗集取名《整个世界慢慢灰暗下来》。标题出自他自己很早写的一首诗的名字。这跟龚静染的诗歌认识也有关,“诗歌是静谧的,它不能有任何喧嚣的东西,诗歌绝对不仅仅是飞扬的句子,它需要让灵魂的尘埃慢慢落下来。”

《整个世界慢慢灰暗下来》只收了90多首诗。龚静染认为诗集不能太厚,应该薄一点。诗集的体量应该跟诗歌的气质相吻合,品相和手感都应该轻盈一点。诗集里收集的主要是龚静染近些年的新诗,但也有早年写的。如《1995年7月4日》这首,已经二十多年了,是他在清理笔记本的时候找出来的。过去写诗他都是记在一个小笔记本上,揉得皱皱巴巴的,但现在简单了,就在手机上写,随感随写。龚静染认为,这中间的变化不仅是写作工具、方式,也有思维的变化。“对捕捉诗意的萤火虫更方便了,不过我们的内心还应该永远摆着纸砚的庄重。”

进入中年之后的龚静染,他感觉现在写诗,跟青年时代写诗,有很大的区别。“人生最为重要的是青年与中年这两个阶段,所以也有青年之诗和中年之诗的区别。年轻时好繁华,喜新奇,爱炫耀,但现在不同了,喜欢简单的东西,把多余的修辞全部剔除掉,直接说出诗歌。最好的诗歌往往都是简单的,但简单并不是取缔了内在的丰富,而是化繁为简。诗歌不是语言的马赛克,诗人不是贴瓷砖的师傅,真正的诗歌永远不会去追求表面的东西。对语言我们一定要做到慎用、节约,慎用是敬畏,节约是对语言的感恩,一个诗人内心中必须要有对语言的感恩,就像人们应该对粮食感恩一样。我想这些也是我对中年之诗的一点思考。简单、自然、虔诚,这才是诗人成熟的标志。所谓中年之诗,就是对天地的靠近,渐渐脱离个体的混沌,重返天真的境界。”

写诗追求简单,但具体写作的过程,不是变简单了,而是越写越难了。“写简单的诗要见真功夫,语言修炼、思想境界、艺术审美等等要用最少的文字展现出来。诗人只能赤膊上阵。好诗永远都有冒险的成分,简单就是一种冒险,因为它没有一条虚幻的保险带供你使用,必须空手攀岩。”

近二十年,龚静染很少发表诗作,甚至在诗歌杂志工作,也没有去发表一首诗。所以很多人都认为不写诗了,认为他从诗坛上“失踪”了。其实他一直在写。他喜欢把写的诗歌都放在电脑里,偶尔点开看看,读它们的时候就像在与一条小溪说话,那是一条自我的小溪。当然,诗歌能够与人分享也是好事,比如这次出版,是个偶然的机会,也是出版社的一番美意。

2017年是中国新诗百年,从1917年到2017年。在后面的四十年中,龚静染说,自己“算是一个见证者和亲历者。我曾经编过两本诗选,一本书是1999年编的《中国第四代诗人诗选》,一本是去年编的《乐山百年新诗选》,这大概也算参与的一个证据吧。”

龚静染一直比较关注年轻诗人。现在很多青年人天赋极高,写得很好。他认为,从诗歌技艺上讲已经超越了八十年代、九十年代的诗人。江山代有人才出,这是不可抗拒的。“但青年诗人要被发现需要慧眼,我觉得现在很多诗歌专业刊物不具备这样的能力,因为选稿机制和选稿能力都非常有问题。另一方面,诗人不是教出来的,不是什么诗会、培训班、夏令营能够培养出来的。诗歌的学习是多层面的,最终要进入一种幽微的自我修炼状况,才能到达精神与语言的水乳交融。安安静静地写,千万不要被夸饰、浮躁、功利的东西影响,这是我对年轻诗人的忠告。”

龚静染对当代诗歌保持着一种距离。但并不意味着他不接触当代诗歌,“我觉得,当代诗歌最缺乏的是一种自由、独立的精神,诗人太喜欢热闹了,到处是诗歌活动,像得宠的戏班,这是十分危险的。我觉得诗人还是应该孤独一点,最少在精神向度上应该这样,诗人天生不合时宜,但诗人也天生说真话,不然就不要写诗,写诗也是附庸风雅。”

近些年,龚静染很大精力放在从事非虚构和长篇小说的写作上。前两年他出版了非虚构作品《桥滩记》《昨日的边城》和长篇小说《浮华如盐》。目前正在写的一个长篇《纸》。在他的感受,与写诗相比,写小说和写非虚构作品,写作状态上确实有些不一样。“写一部长篇小说就像盖一幢大楼,而写一首诗像做一个火柴盒,体量上是完全不能比的。不过,大楼虽然壮观,但火柴擦亮的一刻一样是光亮夺目的。当然,小说的优点也是毋庸置疑的,“它是在构建,拆散生活的元件,重新组合。芜杂纷乱的生活,只有小说能为之提供足够的空间,这是诗歌很难做到的。”小说与诗歌也是可以相通的,“诗人也好,小说家也好,都需要有对语言的思考。诗人视语言如钻石,唯美、精湛、凌空蹈虚,而小说的语言则是一地石子,上面走过的是人物和故事,当然也有好看的石子。世界上有不少作家都曾经尝试过诗与小说的融合,如以色列作家奥兹的《一样的海》。沈从文的《边城》、萧红的《呼兰河传》也可视作诗性小说,他们虽然不是诗人,但他们小说中的语言有诗的因子,有抒情气质,在叙事中蒸腾着一种清远、飘逸、优美的气息。”

纵然各种文体各有渗透,他自己也在多种文体中不断进行着写作实践,但龚静染一直认为“诗歌对世界的感知方式是独特的,它能够引领我的整个写作,无诗则无世界。”

每一个有理想的优秀的作家、诗人,必然会一直努力寻找自己写作的位置和价值。写作本身也是一种命运。写作者的人生状态决定了他的写作趣味、方向和意义。年逾中年,龚静染一直在努力回答写作的“三问”:为什么写?写什么?怎么写?人到中年,除了对文学理想的坚守之外,还多了很多与现实碰撞的东西。但龚静染明白已无回头路可走。思考接下来的路,龚静染也体会到,从纷繁走向简单,从混沌走向澄澈,从喧闹归于宁静,这也许就是他在未来写作中要选择的路,“既是审美层面的,也是写作取向的,更是生活态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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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龚静染诗歌作品:

霜 降 

这一天我打了三个电话

 

一个是儿子 

他还在念小学

总把ai念成ei

每周三他都会站在卡亭旁

等待我的电话

他厌倦借宿学校 

说话像在哭

回去的途中他要穿过操场

而鞋带永远没有系好

这个我完全知道

 

一个是妻子 

正在参加礼拜 

面对恍惚的生活

她也相信一点上帝

当年她是医院里的护士

病人和爱情

都照料得细致入微

但在针头和尖顶之间

总有细细的隐痛

 

一个是朋友 

很久没有通话了

只是想聊聊天

他是个充满激情的人

要是从远处回来

他一定戴着顶毡帽

并插上一根

漂亮的翎毛

 

打完三个电话

我就感到了饥饿

看了看日历

今天是霜降

 


 

雨打浮萍

 

雨使劲地打着浮萍

打它们的脸

噼噼啪啪的耳光

又重又狠

像在抽打着我的童年

一万颗雨

都打在一张脸上

雨的牙齿四溅

浮萍被打得摇摇晃晃

那么小的脸

挨了一天一夜的暴打

眼睛和鼻子肿成了一团

而两只被打落的耳朵

沉到了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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