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论|高海平:一棵诗意行走的树

封面新闻 2018-10-16 17:27 36407

高海平(山西)

以诗意抵达远方。诗意是什么?也许不能准确定义,但我知道什么是诗意。

当你从疲劳中站直身子看到头顶有雁阵飞过时,你会发出一声惊呼:雁南飞,并且唱起了那首歌:“雁南飞,雁南飞,雁叫声声心欲碎。不等今日去,已盼春来归。”这就是诗意。

当骑单车穿过大街,一抬头看到夕阳在晚霞的陪伴下落入西山后,你会脱口而出:真美啊,太阳回家了!这就是诗意。

当你忙完一天的学业,背着沉重的书包进家门,看到妈妈满面春风、笑意盈盈,端上来早就准备好的香喷喷饭菜时,你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恨不得把飘溢的香味全吸进自己的肚子里。那种满足感,就是诗意。

当你外出旅行,面朝大海,看到海天相连,思绪飞扬时,心中喷涌而出:“啊,大海!”,这就是诗意,也只能是诗意,必须是诗意。

这样的例子可以举出很多很多,说明生活中处处充满诗意。

仔细想想,诗意怎么来的,来自哪里?其实来自心中的情和爱。对事物的爱,对生活的爱、对家人的爱,对朋友的爱。

诗意,是心中升腾起来的一道瑰丽的彩虹,是萦绕着每个人的一道吉祥的护身符。它是爱的一种表达方式。心中有爱,诗意才有所附丽。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是也。

爱能够产生诗意,那么恨呢?恨会不会产生诗意?回答是肯定的,也会产生诗意。

比如极度愤怒后脱口而出的糙词,绝望之时的仰天长啸,都是诗意表达。

“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一个声音高叫着/爬出来吧,给你自由/我渴望自由/但我深深地知道——/人的身躯怎能从狗洞子里爬出!/我希望有一天/地下的烈火/将我连这活棺材一齐烧掉/我应该在烈火与热血中得到永生”。这是叶挺在重庆“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渣滓洞集中营的牢房墙壁上所写的《囚歌》。

“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洒泪祭雄杰,扬眉剑出鞘。”这是1976年清明时节纪念周总理的天安门诗抄。

这两首诗是恨到极致所迸发出来的诗意,更是诗。

不管爱还是恨,都是人类情感的表达方式,是从心底产生的,所以都会有诗意弥漫。爱和恨,来自情感体验,情感能产生诗意。

那么,情感又来自哪里呢?来自内心深处,来自理性,也就是思想。

不管什么样的情感,都是以思想作为支撑的。有思想就有观点,就有爱恨,就有是非,正义与非正义等等对立的事物。

情绪也能产生诗意,但是,情绪化过后,会沉淀出真正的诗意和诗歌来。通常所要阐释的诗意都是基于爱之上。爱是人类最美好的情感。

西班牙诗人、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希梅内斯认为:“真正的诗歌就在于那深刻的感情。”

散文作家周晓枫说:“以前有人问我,觉得写作里什么最重要。我说是想象力。提问者的回答,是情感。他告诉我答案的时候,我心里不能说是轻视,至少是没有划痕地就过去了。我当时觉得,情感是最基本的能力,没有什么可供阐释的,它也没有那么位居轴心的重要性。现在我很尊重情感的力量,认为它养育万物。对一个写作者来说,永远不能丧失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和尊重、热爱和悲伤。”

爱恨、是非、正义与非正义,来自生命的体验。

有句话说得好:愤怒出诗人。苦难出诗人。这里的诗人包括所有的艺术创造者。

从这个角度讲,苦难对于诗人来说就是一笔不可或缺的精神财富。只有亲身体验了生命中的点点滴滴,才会有洋溢着生命力的作品出现。

德国诗人莱辛曾经说过:天才即使不是生在极端贫困的阶层,也是生在生活非常艰苦的阶层里。

诗意和诗人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诗意每个人都有,它是情感的一种表达方式。也就是说,每个人一出生就自带光芒,具备了诗人的潜质,但不一定是诗人。诗人的产生是要有天时、地利、人和诸多条件。

中国最早的诗歌就是劳动人民打夯时,发出的“杭育杭育”声,它本身具有了诗歌的节奏美。这种由劳动自然延伸出来的声音,称为诗歌。

诗歌不是无病呻吟,它来自生活,来自底层。

德国诗人荷尔德林有句著名的诗句: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海德格尔特别欣赏这句诗。

我们常常在电影或文学作品中看到,西方人居住在乡间硕大的别墅里,烧着壁炉,弹着钢琴,几卷精装书籍码在书架上……钢琴的悠扬声穿过厚实的窗户在田野上飘荡,也许这就是诗意地栖居。

我们走进乡间,当夕阳西下,炊烟袅袅升起,看到牧羊人赶着羊群缓缓而归,手中的鞭子一甩,“啪啪”地响,嘴里唱着小曲:“桃花红,杏花白。翻山越岭寻你来……”这样的画面就是诗意,这样的栖居就是诗意地栖居。

走进山西的乡村大院,那些高大的门楼都镶嵌着一块牌匾,上书4个大字“耕读传家”。有耕有读,这就是诗意地栖居。

脚踩大地,头望星空,是世代人们一直所追求的生命状态。

人类都有追求美好生活的向往,都有追求真善美的初心。

通俗讲,生活不但要有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烟火气,还要有琴棋书画诗酒花的书卷气。这是一种境界,一种人生目标。

我出身于农村,经历过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有玉米面窝窝头充饥都是奢侈的。

当看到一个老大爷双手捧着金灿灿的窝窝头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地食用时,那是真实的。不小心把窝窝头的渣子掉在地上,一群守候在周围的鸡鸭一哄而上与老大爷争抢时,老大爷会奋不顾身地轰走鸡鸭,捡起掉在地上的窝窝头渣子,也是真实的。

老辈人讲,富人家的孩子拿着一块白面馍馍在路上吃,穷孩子上前一口痰吐在白馍馍上,富人家孩子把白馍馍扔了,哭着回家告状,正中穷人家孩子下怀,穷孩子捡起就吃,狼吞虎咽,噎得直翻白眼,也是真实的。

我经历过这样的事实:上高中时,先到当地粮站缴粮,换回粮票给学校,学校再发饭票给学生。

在食堂吃饭,以班级为单位,头天晚上由生活委员挨个统计明天的吃饭人数,然后报给食堂。食堂根据人数做饭。吃饭时凭饭票打饭。

结果有同学抱着侥幸心理,没有报饭而领了饭,自然有一个人没饭吃。此事惊动事务长,挨个追查,顿时鸡飞狗跳,鸡犬不宁。人人都成了怀疑对象。

我的散文常常写到故乡,故乡是我创作的母体。每每落笔,总是激情澎湃,血脉贲张。

很多作家一辈子都在写故乡、写童年,不管离开多久,那块土地上的故事永远埋在心里。有些作家居住城市数十年,生活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记忆里的故乡总是不由自主地走入笔端。

一个真正有情怀、有担当的作家,会持有一种理性、甚至是批判的态度在书写故乡。对故乡一味地歌颂并不一定就是爱故乡,批判不一定就是恨。

一棵大树,不管它树身多么粗壮、枝叶多么繁茂,真正吸收营养的是深深埋在大地的树根。树有多高,根就有多深。

我居住的附近有棵唐槐,距今上千年了,树干苍老,腹中空洞,那层坚硬的壳顽强地支撑着摇曳的树枝。

周围的事物已经发生了无数次的变迁,人世上的沧桑早已面目全非。如今,唐槐的周围正在被开发商开发得一塌糊涂,高楼林立,天空逼仄。

不过,见多识广的唐槐,淡然处之。不受时移世易的干扰,依然绿意泛滥。唐槐已越千年,肯定改变了很多,容颜已老,芳华不再,但精神不倒。

之所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存活,大地深处的根须才是其存在的最伟大力量。树根在地下经历了不知多少艰难险阻,同时,又与土壤结下了亲密无间的情感,汲取了丰富的营养,那种依恋和相守,不是树身和枝叶所能感受到的。

尼采说过:“其实人跟树是一样的,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它的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我们平素所看到的是上面枝叶的风光,谁会想到地下的挣扎和顽强?

支撑我们每一个人行走社会,坚强屹立的保证,就是所拥有的大地。

我们不是漂移的浮萍——浮萍也是有根须扎在水里的,要做一棵诗意地行走的树,不管走到哪里,不管什么样的风霜雨雪洗礼,双脚在大地上是踏实的,把生命的根,牢牢地扎在大地中,是幸福的。

【作者简介】

高海平,男,1960年代生人。《语文报》社副社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发表小说、散文、诗歌数百篇(首)。出版个人散文集3部。

评论 2

  • 巴山布衣517727 2018-10-22

    诗意远方

  • 中国公民 2018-10-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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