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档案 | 法国诗人谢阁兰 黑水峡谷历险记 (上)

封面新闻 2018-04-17 17:15 38504

蒋蓝/文


维克多·谢阁兰

民国时期出版的汉语文献里,法国学者、诗人维克多·萨加伦,一般译为色伽蓝,现在流行译作维克多·谢阁兰。出于西方对“远东的想象”,在大量西方植物学家、地理学家、传教士、探险家已经发表不少对中国的发现记、考察记之后,谢阁兰可谓是后来者。

他身材瘦削,目光犀利,蓄着浓黑的八字胡,披着皮毛斗篷,如果举起佩剑,他就是一个佐罗。他具有发现者的一切禀赋,目光在碑刻、石雕、摩崖造像、崖墓里逡巡,获得了一种神启。

一个处在清朝残境中穿越穷乡僻壤的西方旅人,一个纯粹的“他者”,一个在中国的石头与绮丽山川里汲取灵感的诗人,逐渐成为了一个穿越“异域感知”而抵达纯美域界的思想者。

谢阁兰在在中国开展田野考古

第一部诗集《碑》

只印81册馈赠朋友作家

作为一名法国海军的医生,谢阁兰在中国度过了整个生命的六分之一,他的第一部诗集《碑》1912年在北京出版时,采用高丽供纸,印数只有81册,主要用于馈赠朋友、作家及政要名人。另有200册羊皮纸版,但均不用于出售。

新结识的朋友奥古斯都·吉尔贝·德·瓦赞对谢阁兰首次中国之旅起到了决定性作用,瓦赞资助了生活并不宽裕的谢阁兰。抵达北平后,谢阁兰还担任过袁世凯之子袁克定的私人医生。

谢阁兰在中国进行过三次考古探险。1909年8月开始,他以驻华见习译员的身份,与友人奥古斯都·吉尔贝·德·瓦赞一同出行:那是一次由北平到陕西、甘肃、四川的私人考察旅行,后来沿长江返程。

1914年,仍然是和瓦赞一起结队,谢阁兰携同伴让·拉蒂格完成了一次官方委派的关于中国古代石刻、造像的考古任务,成果异常丰厚,谢阁兰的《中国西部考古记》《中国考古调查团调查图录》一锤定音,成为西方研究中国石刻艺术的独居灵性的峭拔之作。

由于法国一战期间在华广征劳工,1917年他得以旅居南京附近地区,完成了最后一次考察。新近再版的《中国--伟大的雕塑艺术》一书便是这一考古阅历的文学成果。但人们会看到,中国的雕塑艺术实际贯穿了谢阁兰的全部作品与思想,尤其是杰作《碑》。

维克多·谢阁兰和他的马夫,1909年摄于其北京住所门前,位置大约在今天天安门广场附近。

和挚友结伴

十个月穿越中国南北

谢阁兰在北平、江浙一带的行踪多有人记述,但涉及四川的行走踪迹,迄今没有人勾勒,本文专注于他从甘肃文县碧口镇出发,艰难穿越黑水峡谷,途经岷县、武都县、青川县、平武县,再顺夺朴河、涪江漂流至绵阳的过程。

谢阁兰语境里的“黑水峡谷”,所指的是一个庞大的地理区域。白水江发源于甘肃、四川两省交界的岷山山脉南段的弓杆岭,由西源白河与北源黑河汇流而成。著名的九寨沟是白河的一条支流。黑白二水于黑水塘汇合后东南流,经九寨沟县(南坪县)、甘肃文县,于文县玉垒关注入白龙江。因此,这一区域包括了四川境内的“白水流域”(南坪、平武一带)和“黑水流域”(黑河、腊曲河)。

谢阁兰的习惯是手不停挥。每到一处,或写作,或读书,或写信。他写给妻子玛沃娜的大量书信,记录了他的情感世界与中国壮丽的山河风貌。8月9日,他和挚友瓦赞结伴而行,从北平出发,经五台山、太原府、西安府、直上兰州,至成都府,沿岷江、乐山、峨眉山,直抵重庆,在长江流域旅行、考察,再经汉口、南京、上海,次年2月与妻小在香港重聚,这便是谢阁兰《中国书简》所记录的首次访华的旅程,历时十个月。

11月20日,谢阁兰一行穿行在陇东山脉里到达了甘肃的节州,开始往碧口镇开拔。之前的西安让谢阁兰感到失望,但是“碑林”却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因为那里收藏的中国碑石最为古老,入藏碑石数量也最多。谢阁兰将碑文拓印了下来。现在,他们经过兰州和岷县,翻越了海拔超过3000米、暴风雪肆虐的山口,陡峭的栈道和浅滩也没能阻止他们,决心穿过原始而迷人的黑水峡谷。

1914年1月摄于北京天坛。自左至右:谢阁兰儿子伊冯、谢阁兰妻子伊芳、谢阁兰、让·拉尔蒂格、奥古斯都·吉尔贝·德·瓦赞。

沿途打猎充饥

激发了“异域情调论”

碧口镇也名碧峪口、碧霞口,位于陇南市文县以东,是白龙江下游,它与通渭县马营镇、永登县红城镇、华亭安口镇并称为“甘肃四大名镇”,又因1949年以前,碧口是甘川两省的水旱码头,商贾林立,而列于甘肃四大名镇之首。碧口镇距文县县城85公里,它南邻四川青川县,白龙江从这里向东拐入四川。碧口海拔624米,与平均海拔在1300多米的甘肃省相比,算是甘肃的平原区。与它的地理位置一样,碧口是陕甘文化与巴蜀文化的过渡地带,这里的语言、风俗习惯大多与一江之隔的四川相似,自古就有“碧口不像甘”的说法。

脚夫、骡子、毛驴组成的驮队,似乎并没有减轻洋人的负重。他们一天只能行走60华里,尽管缓慢,但南下的念头不曾改变。这一带秋天景色层林尽染,美妙绝伦,带给谢阁兰的却是无尽的回忆:“像布雷斯特九月的天气,蔚蓝的天空,没有风也没有尘土,色彩不停变化,不停地让人诧异。”

谢阁兰查阅地图后,知道路径:“我们一直往下走,直到碧口,就是黑水峡谷,黑水河更宽水更黄,色彩对比更强烈。我们追踪成群的鹭和鹤。但有什么用?它们长着一身又灰又丑的羽毛。我们的厨师想说服我们,鹤在中国叫天鹅,属于食用鹅;他给我们做了一个鹅腿,就像难吃的野猪腿,或是煮得很差的乌龟。我们回报了很多绿脖子的野鸭,它们很美味,就像斑鸠。只是野兔几天来挺少见。”

这说明,他们几乎是依靠沿途打猎来充饥的,让远离尘嚣的动物,激发“异域情调论”,这看上去有点儿古怪,但合情合理。但危险根本不是饥饿,而是不可预知的失足踏空。11月21日,谢阁兰写道:“一直附在山谷垂直的山坡上。看上去就不牢靠的石灰渣通道塌陷了。有一次,我听到身后崩塌的声音,及时回头去看‘刷子’,它落到一个几乎垂直的山沟里,摔下去了十来米;它的蹄子踏到那儿,四肢开始颤抖。至于它的骑士,大马夫,半途中抓住了荆棘,没有受伤。周围的群山无比壮丽,可惜山路不允许我们去看一看这山。首先要看的是马落脚之处。到达的时候,这不断让人头晕目眩的路把我们弄得筋疲力尽。”


1914年4月7日-10日,四川保宁府,盘龙山北岩寺

走过破烂铁索桥

索性写了一篇《山道难》

“刷子”是谢阁兰对一头骡子的命名。包括谢阁兰的坐骑“很细”,在几乎无法插足的危岩乱石之间左右盘旋,哀鸣不已。让人感觉到,山峰是山下激流托举起来的,摇摇晃晃,给人以巨大的晕眩感。11月22日,谢阁兰承认“这是更累更危险的一天;也更迷人”。古栈道早已破烂不堪,木板朽裂,马匹根本无法行走,只能依靠脚夫搬运行李,必须为牲畜蒙上眼罩,再牵着牲畜绕道而行,甚至不得不按住牲畜的每只蹄子,一点一点挪过险区。

花岗岩之上,随处可以见到牲畜蹄子磨砺出来的深坑,牲畜只能踩进去,稍不注意就会扭断脚。这样费时费力,大大耽误行程。通过一座破烂不堪的铁索桥之后,谢阁兰竟然信心不减,索性写了一篇篇幅不短的散文《山道难》。他把冲出山口,看作是通向希望的所在,面对不断切割视线的锋利岩石,他认定,冲出山口后,视野将在那里重新自由翱翔。

11月24日,他们终于抵达碧口镇。这是白龙江与岷江汇合之处。谢阁兰描述了当地景象:“河水变成铅灰色(中文叫黑水),卷起银沙沉积在河岸。之后,沿着极其难行的弯曲山路向上攀登一座山,通到一条非常清澈透明的大河上的桥。这在大比例的英文地图上找不到,我给它取名华水(华是瓦赞的中国姓)。华水既表示华先生的河,又表示鲜花盛开的河流。我们过了河继续走。白水和黑水的汇合处,河边宛如镶了一条明显的滚边。山仍然那么壮丽。最后到达了碧口,白水河的源头。失望!华水就是白水,在英文地图上位置画错了:我们并没发现什么,而瓦赞也失去了用他的名字装饰的河!”

谢阁兰为什么会对白水河的源头失望呢?是不是缺乏流水潺潺的沼泽湿地?我去过甘肃武都县,现在武都成了陇南市的一个区,而陇南市政府就设在武都区。城市就建在山坳平坝,白龙江沿山坳穿城而过,一直流到甘肃最南端的碧口镇,才与白水江汇合,进入四川后汇入嘉陵江。212 国道始终伴随白龙江和白水江。水是武都的精灵,大大小小的十几条河流,构成了武都的精怪文化,因而,武都是白龙江的娇娃。

谢阁兰一行必须休息了。也许极度的疲惫,反而激发出空前的潜能,人在高海拔的稀薄空气里变得十分亢奋而敏锐。谢阁兰兴致很高,坐下来就开始抄写大量“关于神秘的笔记”。可惜,他没有提及这些笔记的来源。当日,谢阁兰还抽时间写了一篇随笔《杂感》,他意味深长地写道:“孩子身上的异域情调感觉,对孩子来说,异域情调的产生与外部世界的出现是同步的。发展的过程:起初,胳膊够不到的地方都是异域。异域情调在此阶段与‘神秘’并无区别……”

谢阁兰与长子伊冯,1913年摄于河南彰德府袁世凯公馆,他曾经担任袁世凯之子袁克定的私人医生。

人物简介

维克多·谢阁兰(Victor Segalen,1878~1919),法国著名诗人、作家、汉学家和考古学家,也是一名医生和民族志学者。其一生与中国结下深厚渊源,也因书写中国而负有盛名。

作为一名法国海军的军医,他曾长期旅居和多次游历中国,对于中国的悠久文明和独特文化有着深入的体察和丰富的感知,并以此为灵感创作出大量的诗歌、散文、小说。他的文学作品基本上都是在中国酝酿或完成的,字里行间都浸透着中国文化的养分。

其重要的作品,如《古今碑录》(诗集) 、《勒内· 莱斯》(小说) 、《历代图画》(散文诗集)、《华中探胜》(记游)等, 都写于中国,取材于中国。因此被称为“法国的中国诗人” 。

1918年,他回到法国,重操旧业,开始行医。同时,他还在继续《中国大型雕塑》和《西藏》的创作。

1919年,由于患有精神抑郁,在小镇埃尔瓜特入院疗养,在镇上的小树林中突然死去。5月23日,妻子在森林里发现了他的遗体,手上还拿着一本《哈姆雷特》。他的脚后跟被一根尖锐的木桩刺穿,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1934年,法国政府将他的名字刻在了先贤祠的墙上以纪念这位作家。波尔多第二大学也以谢阁兰的名字作为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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