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王建平：不要对老人大声说话

文/王建平

这个冬天，于志工作的城市比往年冷得多。于志的爹不怕冷，在数九前一天，赶到于志所在城市的家里。

于志来自农村，大学毕业后在城市站住脚，与城市日渐亲密，慢慢地，家乡就仅存于记忆中，但他爹头发全白与风湿病越来越严重却很真实。

于志的爹头一次在城里过夜，只睡着了半夜。于志早上6点起床，见爹早已穿戴整齐，只等他送他去看病。

出门时，于志的爹手上提一个布袋子，布袋子很旧，是于志当年在镇上读中学装米面的包。于志想接过爹的包，爹却下意识地躲开，于志愣一下，还是将包拿了过来。于志笑笑：“爹，包里是啥子东西，不轻呀！”

于志的爹没接话茬，只伸伸手想把包“夺”回来。于志侧身避挡一下，没给。心想，出门本该轻装简从，但想起前次见爹还是两年前，也就不好多言。其实，于志的爹想自己提包，不愿惹儿子抱怨。天下不少老人对子女多多少少有点莫名其妙的惧怕，这也是两代人无把握处好的缘故吧。

医院永远是人挤人的场所，幸好提前挂了号，是专家号。专家初诊后，开了好几张检查单，于志就带着他爹楼上楼下抽血、拍片子这检查那检查，其间不停地为爹脱穿大衣，一手里还捏着各色单据，一手提着爹的那个包，此刻真还觉得这个包是一个负担。

忙到正午，终于完成所有检査项目，于志松了口气，打算带爹出去吃午饭，哪想他爹忽然拉住于志说：“就在这吃吧，一会儿好早点拿结果。”

“这？”于志扫一眼嘈杂的门诊大厅，不仅人多，寒风在大厅里肆意狂窜，好人也会冻成病人。于志对爹说：“医院到下午两点才上班，出去吃饭的时间完全有。”于志的爹原地不动，低声说了一句：“志娃，我带了吃的。”于志顺着爹的目光看过去，一下子明白了包里装的是什么。

于志以为爹是节俭惯了，便劝他说：“我们找个就近的快餐店，方便实惠，吃点热乎的。”于志不忍心让他爹有顿没顿地吃粗粮馒头。

于志半推半哄地把爹引进一家中档快餐店，要他爹对着菜谱图片随便点菜。他爹却推过菜谱：“你点你吃的。”说完，不声不响地打开那个包，啃起了荞面馒头，馒头是他从老家带来的。

于志见爹不仅不配合点菜，还在大庭广众下啃馒头，一口一口喝早上从家里带来的开水，不禁脸红了：“你能不能不吃那东西？”问话声不低，他想用一声质问阻止住爹的举动。

于志的爹感到一股冷气自脚底透上脑门，儿子显然不高兴了，要不然的话，他不会拿那么高的嗓门与自己说话。于志的爹的血糖值居高不下，县上的医生建议他平时多吃粗粮食物，于是他就学会了做粗粮馒头。

儿子的吼声，如一根锥子扎在他心尖上。志娃的妈走得早，从小就爱吼着要妈，儿子吼叫惯了，他也听惯了，但他从不在儿子面前大声恶气地说话。想到这些，于志的爹的眼泪水开始在眼眶边打转儿。

于志仿佛忍耐不住，再次开口：“馒头能当饭吃么？你就不怕人家笑话我么？”

可能是于志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于志的爹右手捏一块馒头愣愣地僵在空中，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看起来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瞬间，泪水没关住，越过眼眶向外泄了出来。他讪讪地放下馒头说：“我吃两个少两个，喝些水，下午回家的路上，你手上不是就可以轻松一点儿吗？”

“你吃吧，吃吧……可别哭呀！”于志气极了。

于志话毕，于志的爹哇出一声来，忙用馒头塞住嘴，但呜咽声却向四处散落，吸引多双眼睛朝这边扫来。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来到于志身边，小声地对于志说：“叔叔，我奶奶腿不方便，她要我过来对你说，你不要大声对你养父说话。”

于志摇摇头说：“他不是我的养父！”

两分钟后，男孩再次从奶奶吃饭的位置跑过来：“奶奶说，你也不该对你叔叔大声说话。”

于志再次摇摇头：“他也不是我的叔叔！”

男孩第三次跑过来：“奶奶说，你不该对老人大声说话。”

养父？叔叔？老人？于志呆在那里，为什么你们就不认为他是我爹呢？

【个人简介】

王建平，四川省作协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阅读悦读》《精短小说》签约作家，有作品散见于《短篇小说》《小说月刊》《四川文学》《小说林》《青年作家》《海燕》《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百花园》《喜剧世界》《天池小小说》《华西都市报》等报刊，有作品获奖并入选丛书、选入《语文网》高考模拟试卷。出版小说集《那一盏灯》《甜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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