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底稿丨“我走了，兄弟们都可以来讨回血汗钱”贵州包工头讨薪失败后留遗书离世，生前被疑偷卖材料

封面新闻记者 王正元 徐庆发自贵州桐梓

自称被拖欠民工工资十多万元，在贵州桐梓县分包工程的云南镇雄小伙向万斌，留一纸遗书后离世。更令人心痛的是，他的朋友圈还留有一段被网友广为传播的视频。也正是这段视频，让向万斌的离世备受关注。

    向万斌手写的“遗书”

民工工资被拖欠，真把“包工头”向万斌逼上绝路？8月17日，封面新闻记者从其工友处了解到，向万斌离世前，曾多次与项目方就工程结算起争执，而且讨薪不成，向万斌还被人怀疑偷卖工地材料，这让向万斌气愤与委屈，或许这成了压倒向万斌的最后一根稻草。

8月18日，涉事项目方首次回应称，向万斌系项目包工头之一，网上所说拖欠工资并不属实，已支付完33万余元工程款。

截止发稿，贵州警方仍在对向万斌之死展开调查。

    向万斌发的最后一条朋友圈

“以下是我在贵州省遵义市桐梓县夜郎镇岔口中桥岩子水库给三个老板做活的联系方式，家人和朋友们都可以来这里看现场，我走了，来这里做过活的兄弟们都可以来讨回苦工血汗钱了。”8月12日上午11时，今年30岁的向万斌，通过朋友圈发出最后一条内容，与文字相配的，是向万斌口中“三位老板”的名字与联系方式。

在早前一个小时，向万斌将一封手写的纸质“遗书”，通过微信同时发送给姐夫和弟弟。“赵总，这是我欠工人工资合计表147829元，我走了以后，农民工来找你要工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不会在（再）来找你了……”“遗书”里，向万斌用不算工整却算清晰的字迹，写下自己承包水库危岩防护网工程，被老板拖欠工资的经过，记录有自己所做工程的结款金额和欠款金额，并详细列下多位工友被拖欠工资的明细。

在写下遗书后的第二天，8月13日早上，向万斌在岩子门水库一侧的半山腰上被发现，这正是他分包危岩防护网工程的那片山体。奄奄一息的他，被救下山后，经送医抢救无效，最终离开这个世界。

点开向万斌朋友圈，签名一栏写着自己长期从事的工程类别，并附带有他的电话号码。

除8月12日这条朋友圈，向万斌的朋友圈，大部分内容工作图片和视频，还有少部分是个人生活和家庭。其中，发布于6月26日中午的一条15秒自拍视频，足可见尽管辛苦，但他却乐在其中。

    向万斌6月26日在朋友圈发的自拍视频截图

视频里，向万斌满头大汗，带着笑意没有说话，眼角和下巴还挂着汗水珠，他配文道“在（再）苦以（也）得带点笑容”。

事发的岩门子水库，位于贵州省遵义市桐梓县夜郎镇，距离场镇有七八公里远，是当地最大项目。今年4月份，向万斌带着20多位工友，从云南镇雄来到岩门子水库项目，负责水库山体危岩防护网工程。

    岩门子水库项目

“我都没想到，他会走上绝路。”工友吴长雄是在今年5月加入防护网项目工程中，兼做锚杆工程，事发前三天，吴长雄还陪着向万斌到项目部催款。

吴长雄介绍，向万斌承包的危岩防护网工程于7月31日结束。工程结束后，向万斌曾多次催促项目部结款，直到8月2日，项目部安排工作人员对防护网工程进行测量。当天，项目部回复，无法立即计算出测量面积结款。

“8月5日，项目部打电话说，测量的危岩防护网面积只有13800平方米。”吴长雄称，最初，项目部承包给向万斌的边坡防护网面积是按16000平方米算，依据双方此前约定24元每方，测量后少了2000多平方米，这就有了5万元左右的差价，“大家的主要矛盾主要就是验收面积有分歧”。

那么，这16000平方米的面积和24元的单价，向万斌此前是否和项目方有签订书面合同？吴长雄对此不确定，“照理应该有合同，但是我没有看到过。”

因为前后不一的防护网面积，双方争执不下，工资也就迟迟未结。吴长雄回忆，按项目部说法，“他们怀疑向万斌将防护网擅自拿去卖了，还总说要报警抓他”，但向万斌坚持“给我的防护网就是这些，边坡有棱有角，不是平整的，做出来面积不一，属正常”。

8月11日，两人再度来到项目部催款时，双方仍然因为前后不一的防护网面积僵持不下，吴长雄称“项目部再次放话说要报警抓他”，向万斌则委屈不已，向吴长雄吐苦水“要我们自己做活的血汗钱，居然还要口口声声抓我们”。

吴长雄回忆，向万斌当天和项目方吵得很激烈，但讨薪仍然未果。

向万斌的侄子向刚（化名），也在岩门子水库务工。就在8月11日找项目部讨薪之前，向万斌和吴长雄两人曾于当天早上，找到同时在水库做工的向刚聊了聊。坐在车里，向万斌对侄子倾述了最近的烦恼。向刚回忆，叔叔曾对他说，叔叔当天准备把整个项目弄停电，以此讨薪。“但是最后整个水库并没有停电，他们没有去搞。”

8月12日上午11点过，看到向万斌发的朋友圈后，向刚第一个念头便是“打电话过去给他开个玩笑，开导一下”，但“电话通了却没人接”。中午12点过，向刚再次给向万斌打去两个电话，电话打通后仍然无人接听，“我也没多想，实在想不到老实巴交的他，会因为这事走上绝路”。

    8月12日傍晚，向万斌在水库一侧的半山腰被人发现

当晚八点过，还在贵阳办事的向刚，收到工友给他发来一段视频：一名白衣男子匍匐在水库山体斜坡上。工友还向他确认称视频中是否是向万斌。向刚一眼就认出来了，白衣男正是叔叔。

当天晚上，向刚一直通过微信和工友了解叔叔的最新情况。晚9点过，工友发来语音称“项目部去看了，就是向万斌”。8月13日早上，向刚从水库工友处获悉，向万斌第二天才从斜坡上被救下来，其后被确认死亡。

向万斌家属和工友称，在向万斌被施救的头天晚上，项目部就在斜坡上发现了他，但施工方并未连夜施救，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开展救援。“事情发生到现在，只说成立了调查组，叔叔的死亡原因至今还未公布。”向刚说。

“到底是怎么走的，什么原因导致死亡的，我们还在等结果。”8月18日，向万斌的妻子守在贵州桐梓县，神情有点呆滞，念叨着一句话就再也不吭声了。

向万斌今年30岁，云南省昭通市镇雄县人。“五六岁时，父亲去世。小学三年级，他就辍学了，回家帮着务农。十五六岁外出打零工。”向万斌表哥告诉封面新闻记者，向万斌家里条件较差，现在育有一儿一女，媳妇在云南带孩子，他出来打工，不曾想出了这样的事。

“最后的‘遗书’，他分别发给我和姐夫，但我们都没弄明白。”三弟向万港说，8月12日，他收到信息后，曾回复信息问哥哥什么意思，向万斌回了一句：“等着家人来处理”，向万斌就再无消息，打电话也不接。

在姐夫和弟弟看来，向万斌是个温和的人，平时有事了才联系家人，怎么也想不到会做这种傻事，此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大家也想不明白。

向万港告诉封面新闻记者，事发后家里人第一时间赶到桐梓县。“除了嫂子和侄儿侄女，还有五十多岁的母亲和八十多岁的爷爷都在这边了，都想要一个说法”。向万港称，哥哥走得太突然，目前哥哥所有东西都在公安局 。

在向万斌的遗书和最后一条朋友圈中，都反复提到项目上的“三位老板”，要求他们支付危岩防护网工程农民工工资。

其中提到最多的是一位赵姓老板，系岩门子水库项目劳务分包单位现场负责人。8月18日早上，封面新闻记者多次拨打赵老板电话，与其取得联系。

赵老板告诉记者，网上所说拖欠工资并不属实，向万斌是其中一个包工头，总工程款是33万2千左右，但最终结付了33万7千元。

对于双方此前是否有签订合同约定工程单价和数量一事，赵老板并未正面回应，称“约定按照单价来”，但是具体情况并未回复。

“他所负责的部分7月31日才完工，8月13日就自杀，说明他自身就出现很多问题，也许是身体有问题，原因具体是什么，要等公安调查结果。”针对工友所称结算工程款时，项目方曾怀疑向万斌偷卖材料要报警抓人一事，赵姓负责人连说“没有没有”。

8月18日，封面新闻在项目施工现场看到，岩门子水库已经停工。桐梓县相关部门告知封面新闻记者，公安部门正在对此事进一步调查中，具体信息暂时不便透露。

    事发水库的山体

在此两天之前，8月16日，中共桐梓县委宣传部通过“桐梓发布”微信公号发布了关于一男子在桐梓县非正常死亡情况的通报。

通报称，近日网传“镇雄男子被拖欠工资留下遗书自杀身亡！称贵州岩门子水库是豆腐渣工程”一事，经桐梓县相关部门调查：2020年8月13日上午8时许，贵州遵义市桐梓县岩门子水库施工现场发现1人昏迷，经送医抢救无效死亡。事件发生后，桐梓县第一时间成立调查组，全力开展事件相关调查和家属安抚善后等工作。

经初步核实，死者向某某，男，汉族，云南省镇雄县人，系桐梓县岩门子水库工程危岩防护网劳务分包人。

目前，相关人员正积极配合警方的调查，向某某死亡原因、网传拖欠农民工工资和工程质量等问题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本文由树木计划作者【封面底稿】创作，在封面新闻和今日头条独家发布，未经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