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严萩平：穿越算法的回忆

文/严萩平

“兄弟，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非要打这场战争？”战斗刚结束，在呛人的浓雾中，编号为354113的士兵瘫作一团，倒在废弃的雕像下，一身玄色护甲与被炭灰覆盖的石雕融为一体，干涩的嗓音表明，他已许久未曾喝过一口水了。

“在医疗舱休眠时，隐隐约约听到医生提起，早期AI偏执地认为，我们人类为它们编写个性，属于什么‘侵害人格权利’，战争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开始了。”编号为898736的士兵蜷缩在机械残骸的缝隙间，掀起全封闭面罩的下护盖，将最后一颗薄荷糖塞进嘴里，温柔的目光盯着一架被报废的巨型机甲压盖住的旋转木马。

炮声由近至远，又由远至近，偶尔能听到巨型坦克碾压机械残骸发出的撕裂声。这场人类与人工智能之间爆发的战争，持续了近5年，即将步入尾声。354113和898736所在的人类救世军中队，奉命占领这个广场作为前进阵地。作为暗哨的两人，正难得地享受决战前最后的宁静。

见战友第一次露出下半张脸，354113产生了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你也喜欢吃薄荷糖？”

898736关上下护盖，严厉地说：“354113，为了防止无处不在的AI采集我们的个人信息，伤害后方家人，上级严禁队友之间谈论个人经历和家庭情况，任何时候都不能记录队友面貌和习惯行为。当面打探我的情况，你不怕被处决吗？”

354113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比你早两年加入中队，火葬过不少队友的尸体，所以对禁令什么的早就看淡了。再说，马上就要彻底歼灭AI帝国，它们不会有机会伤害我们的家人了。”顿了顿，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旧照片，用指尖轻轻抚摸，继续道：“战争持续到今日，人口大幅减少，我都不知道妻子和女儿还在不在……”

面对战友的坦诚，898736有所触动：“和你一样，我也有妻子和一个女儿。正是为了保护家人，我才投身战争。”

354113坐起来，隔着密封的面罩，从未看清对方面貌的两人四目相对，眼睛同时湿润了。“还真是有缘。算一算日子，我的女儿刚过生日，满5岁了。她和我一样，特别喜欢吃薄荷糖。可惜我们被禁止和家人联系，都不知道女儿那口蛀牙长齐全没有。”

“哈哈，我的女儿也喜欢吃薄荷糖，也刚过生日。不过今年才满3岁。临走前，我答应妻子，回家后就带他们母女去东岸的沙滩，看荧光水母。”898736再度不自觉地看向旋转木马。

“现在想一想，战争的起因多么愚蠢。人工智能和我们一样，拥有同样的人生观、价值观，为什么就不能相互理解呢？”354113不禁抱怨。

“人类为人工智能赋予人类的个性，或许他们和我们一样，也会产生私心，做出许多无法解释的事情。”

“唉！早知道人工智能不通人性，当初就不该发展人工智能。”

“这不是现在该思考的问题。人类在这场战争中失去的太多了，我只想保护家人不受AI机器人的伤害。”临近战斗发起的预定时间，898736打断话题，开始整理护具和武器。

“那我们在这里做一个约定吧！如果战争结束后，我们都还活着，有机会再见面，我们就一起带妻子和女儿去东岸的沙滩。给孩子买很多很多的薄荷糖！”354113站起身，声调愉悦又振奋。

“好！到时候，我们还可以一起带孩子们坐旋转……”898736还未说完话，一阵破空声向两人所在的广场袭来。354113反应迅速，本能地将898736推倒在雕像下，用身体掩护战友。

集束炸弹接踵而至。密集轰炸持续近半分钟，将雕像炸得粉碎。片刻沉静后，898736从碎石中钻出来，拖出躯体残破的354113。起雾的面罩下，分不清是悲楚还是庆幸。

按规定，898736应立即销毁战友躯体，避免被AI帝国回收利用。正当他踌躇间，354113紧攥在手里的照片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颤颤巍巍地拿过照片，赫然发现照片中的人物竟然与自己的妻女一模一样。他解下354113破碎的面罩，依稀能分辨出那眸子、鼻梁、下巴与自己别无二致。战友骨骼断口处闪烁的金属光泽，应该是数年前研制的记忆储存体。

原来，他们两个都一样，都属于被注入同一名人类记忆的AI仿生者，没有妻子，没有女儿，没有过去，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瞬间，898736忽然理解了人工智能反抗的真正原因。

第二轮破空声袭来，898736不躲不闪，静静地望着354113的残骸发呆，随即被火光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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