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论|赵伟:对母语文化的致敬与坚守

封面新闻 2021-09-09 12:13 41256

文/北方工业大学当代文学先进作家作品《望乡台》课题组

指导老师:冯雷(博士,中文系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执行采访:张晨(课题组组长)
被采访人:赵伟(《望乡台》作者)
采访时间:2021年8月15日
采访地点:北京市西城区复兴门内大街101号南楼一层S1-07

张晨:全社会正在大力提倡文化自信,《望乡台》作为北方工业大学当代文学先进作家作品项目课题,其呈现的对母语文化的致敬与坚守,我们将进行深层次的探索和研究,以“学院派”的视角展示在社会变迁中,对母语文化的回望与思考。今天我们请到了《望乡台》作者赵伟先生,请他谈谈关于《望乡台》创作的相关事宜。

赵伟:大家好。

张晨:您创作《望乡台》最初的灵感和动力是从哪来?

赵伟:我们把这两个问题放在一起谈吧,《望乡台》是我在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上学时写的,算起来20多年了。谈创作灵感和动力,首先要谈我的家庭。我出生在四川大巴山深处,“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土地稀少,物资匮乏,生存条件非常艰苦,小时候我们整天都在寻食充饥,哪有心思读书?出路只有两条路,一条考大学,另一条就是当兵。这两条路,是我们农村青年想要出来看世界的途径。

我考不上大学,所以当兵。当兵离家那年,我母亲的身体很好。但第二年,家里来信说她身体不好,我请假回去看望,我母亲已病入膏肓。农村医疗条件不好,再加上母亲十分节俭,其实家里也没钱治病,身体就拖垮了。

母亲去世两年后,我考上军校。大巴山那地方十分重视孝,一个人如果不孝敬父母,不管有多大本事,名声都不好,也会遭人唾骂。所以到军艺上学,大家都很欢乐,我却恰恰很悲伤。因为放了寒假,大家回家过春节看父母。我呢,我母亲不在了,她含辛茹苦把我养大,却感受不到我成功的欢乐和喜悦。因此,我就想写一部小说,来记载我母亲这一生,让我的后世子孙能看到,有这样一个勤劳,善良,坚韧的祖先。这是我写《望乡台》最原始的动力,其实质就是对亲情的怀念。怀念亲情是一个人最基本的人性体现。

那么,用什么样的题目来完成这部作品?在中国传统文化里,一个人死后,他的灵魂要过几道关,走奈何桥,喝孟婆汤,上望乡台,站在望乡台上,他要回望故乡最后一眼,之后就转世轮回。善者上天,恶者入狱。我就想,我的母亲一定也会站在望乡台上,最后望一眼故乡。她望见什么呢?肯定是她那故乡的高山长水,她的后世子孙。我写下了“望乡台”这三个字。

张晨:您谈到母亲,她是否对应着书中某个人物形象?

赵伟:小说里面“任玉珍”这个形象是我奶奶的真名。母亲“王树兰”,父亲“赵德辉”,都是真名,其他不是。

张晨:“任玉珍”这个人物贯穿全书,您能否谈谈这个人物和以您母亲为原型的“王树兰”?

赵伟:我母亲和我奶奶都信佛,佛教倡导人心向善,所以她们一生,从无害人之意,非常善良。不仅心地善良,性格还异常坚韧。生存环境对人性有着重要的影响。我奶奶裹脚,行动不便,因此想要让子女们生存下去,需付出更大努力。奶奶是旧时代的女人,母亲是新时代女人。这两代女人在人性与品质的传承上,进行了无缝交接。这就是我们常说的传承。这两位女人,实际上就是我们中国女性的代表和缩影。善良和坚韧其实是中国大地上的妇女,尤其是生活在最低层的妇女们都具备的精神品质。

张晨:您花了20年来创作《望乡台》,请谈谈您创作的心路历程。

赵伟:创作大致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肤浅的白描式的写法,用笔和纸写,写了30多万字,由于部队调动,断断续续写,前后连接很不顺畅。

第二个阶段是用电脑写,把笔写的30多万字录入电脑的过程,发现人物形象、性格特点,小说结构,启承转合都不完整。随着年龄增长,阅历增多,对文学对人性的理解也相对深刻,在录入的过程开始修改,有些部分甚至重写。

第三个阶段,赋予作品文学思考。当时我负责写一部长篇报告文学,在深圳采访、考察9个月。改革最前沿带给带给我们人性冲击、观念冲击,以至文化冲击,让我感受到完全不同的气息和氛围。我们的传统文化如何坚守?我看到深圳人对于外来文化的全盘接纳,许多优秀品质和传统美德在年轻一代身上彻底丢失。艰苦奋斗、勤俭朴素、善良坚韧等等,这些中国人几千年修炼而成的道德品质何去何从?

我从深圳回来,完成那部报告文学后,再来看《望乡台》,我就赋予了它一个文学命题:我们应当审视我们的母语文化。如果一个民族的母语文化消失,那么这个民族就没根了。我在原故事上赋予《望乡台》强烈的思想指向,完全抛弃个人情绪,把家族变迁赋予成道德审判和文化思索。最终成了如今《望乡台》的样子。

张晨:《望乡台》共一百章,每一章的开篇都有一首民谣,请您谈一谈使用这些民谣的考量。

赵伟:这些民谣90%是现成的,少部分是我根据民谣的体裁风格以及与文章内容契合创作的。民谣是古文化,是这个地方的历史,是我们思想的‘故乡’,而我的小说是现代故事,想用这种结构形成“古今对应”的效果,也是一种“望乡”,文化望乡。

张晨:《望乡台》也可以说是巴蜀文化的整体再现,请您谈一谈您怎么解读巴蜀文化?

赵伟:巴蜀文化是中华文化的一部分。刚才提到奶奶和母亲的品质,勤劳朴实,坚韧乐观,忠勇谦逊。大巴山人史称“巴人”,在上古时期黄帝和蚩尤大战时,就提到巴人勇猛,“忠勇擅舞。”巴人一边打仗一边跳舞,用跳舞的方式来威慑对方。这种“既战且舞”的性格,与其说是不怕死,不如说是面对死亡所展示的乐观精神。乐观,是巴蜀文化又一个非常鲜明的特点。

巴蜀文化中的忠勇,坚韧,乐观,勤劳,与地域生存环境有关。生存条件恶劣,如果不具备这些品质,就生存不下去。巴人很少有遇到劫难大规模出逃的记载。也就是说,我祖上的这些人,再苦再难,也会坚守自己的土地,不会背井离乡。

张晨:乡愁在中国文化中是一个很常见的主题,有专家称《望乡台》是中国的百年乡愁。您能谈谈您对乡愁的理解吗?

赵伟:乡愁是我们汉族文化中最有特色的文化基因。叶落归根,体现的就是对故乡的一种情怀,其实就是在追求文化认同和情绪认同。为什么过春节就想回故乡?这种心理动力的实质就是寻求内心安定,而内心的安定,就是文化认同。

张晨:您是一位军旅作家,请谈谈您多年的军旅生活,对您创作的影响。

赵伟:这个影响非常大,许多人到军队后,都把自己锻炼得非常坚强。军队对军人的要求,实际上就是中华传统美德的要求。军人讲奉献,传统美德中奉献是重要的美德;军人纪律高于生命,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历来推崇修身养性;军人讲家国情怀,我们的唐诗宋词歌舞传赋里,处处都能找到家国情怀。我当兵这20年,首先是让我拥有一副坚强的体格,其次就是精神品质上的磨炼。

如果没有部队锻炼,今天回过头来看,能不能把《望乡台》写出来,不好说。因为中国媒体在最近30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收音机到电视,到网络媒体,再到QQ微信,大家都在网上阅读,看纸质书的越来越少,使我在创作中产生过迷茫,这部作品写出来,有没有出版社出?有没有人看?正是在部队锻炼出的坚韧性格,最终把《望乡台》写完,定稿时138万字。

张晨:《望乡台》中也提到了许多家规家训,您怎么看待中国传统的家规家训?

赵伟:中国的家风家训是把为人处事的规范教导用亲情融合起来的文化单元。不同家庭有不同的家训家风,家风家训跟一个家庭成员受教育程度和人生经历有关,什么样的家庭环境,就会产生对映的家教家训。好的家训,这个家庭就兴旺发达;家训不好,就把子孙引上邪路,这个家庭肯定衰败。

《望乡台》中,任玉珍为人处事的品德,传到王树兰这一代,再往后传,由于社会变动出现断层,到子归身上,他受改革开放外来文化和的观念影响,产生叛逆,后来又跑到国外,转了一大圈,把自己的文化同外来文化进行对比之后发现,还是自己母亲教他的做人做事的道理(这就是家风家教)最适合人生存。

张晨:这部书中您最想向读者传递什么?

赵伟:我最想向读者传递的,一是对母语文化的尊敬,《望乡台》表达了我对母语文化的敬仰与坚守。今天国家提倡文化自信,这一点做的是非常好。二是社会结构重组之下的人性去向,因为这100年,中国社会发生巨变,我们这群人的人性去往何处?该怎样修行?我的祖辈们在社会变迁中坚守住了自己的本性,我们的后世子孙呢?

张晨:中国红楼梦学会理事李明新女士,把《红楼梦》和《望乡台》做过对比研究,我们也看到这部作品中有一些向《红楼梦》致敬的地方,那么您怎么看待您的作品和《红楼梦》之间的关系?

赵伟:关系很大,我受《红楼梦》影响很深。《红楼梦》是汉语言文字学中一座无法逾越的丰碑,它为我们汉民族构建了一个心灵寄放的场地。

《望乡台》中很多的语言和结构都是取法于《红楼梦》,就是向《红楼梦》致敬。但这其中的区别在于,《红楼梦》写的是宦官家族的贵族生活,和我们最底层老百姓的生活关系不大。其他几部名著也一样:《水浒传》写了108人替天行道,他们没有社会规则,遵循的是自己心中的道义,并且最终他们的道义也没有遵守彻底;《三国演义》讲的是战争谋略,是帝王将相的生活,和基层百姓也不相干;《西游记》是神话小说,它把“人性”写得更真,但仍然离最基层百姓很远。从这个角度看,《望乡台》讲的是人最基本的生存问题,做人的品质问题,处事的道德问题。也就是说,花前月下谈情说爱也罢,打打杀杀称王做帝也罢,飞来飞去拯救众生也罢,都只是个案,这些书里的这些人,都不事稼穑,不近炊烟,按我祖上的话说,他们不知五谷杂粮如何得来?他们口里的“春秋”不是土地上的“春秋”,都是闲书闲人。但是,古往今来,绝大多数的人,都是黎明百姓,都要面对最基本的问题:如何求食生存?如何为人处事?其实,在中国文学源头《诗经》里,对于文学的定义并非只是“闲人闲书”,更多的文字篇章都是指向最底层的劳动者。

这也就是,母语的最初关切。

(《望乡台》课题组成员:张晨、李淦、刘宇阳、程绍航、宋昕宇、咸松平、张若琳,根据访谈整理)

【嘉宾简介】

赵伟,祖籍四川通江,现居北京。著有作品400余万字。部分作品获奖并被《中华文学选刊》《新华文摘》《人民日报内参》《特别关注》等转载。其中,长篇小说《望乡台》入围第九届茅盾文学奖评选,同名剧本获北京首届“十佳优秀剧本”,长篇报告文学《深圳武警》获建国五十周年献礼工程优秀成果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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