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档案|华西坝往事34:华西坝上,加拿大学校的悲壮篝火(三)

封面新闻 2018-11-13 11:35 38592

谭楷 文/图

20世纪初,一群风华正茂的加拿大人来到四川,开办了中国西部第一家西医诊所、创建了华西协合大学。他们是中国西部第一所西医医院仁济医院(现成都市第二人民医院)的创建者启尔德,还有赫斐秋、何忠义夫妇和斯蒂文森,还有1893年来四川的文焕章夫妇,赫尔和启希贤……

在华西坝,他们的后代出生并长大。由于幼年时曾就读于成都加拿大学校(CS 学校),因此他们自称为“CS的孩子”。即便后来在多伦多相聚,这些“CS的孩子”唱的都是四川童谣。

“CS孩子们”的欢乐时光

如今,“CS孩子们”已从青春少年变为鹤发老人,年纪最大的102岁,最小的也有72岁,他们却一天也没有忘记过中国、忘记过四川、忘记过留下他们童年欢歌笑语的加拿大学校。当然,也有那战火纷飞的抗战年代……

日机轰炸,“CS”南迁到仁寿

轰!轰!轰!

震耳欲聋爆炸声,将教学楼的玻窗全震碎,随着屋脊的坍塌,烂砖碎瓦四处乱飞,浓烟滚滚笼罩着华西坝的天空。

1938年11月8日,“CS孩子们”聚集在前阳台长长的走廊上,藏在新砍下的柳条做成的掩体后面,躲避流弹和弹片。他们与成都百姓共同经历了日寇军机对成都的第一次大轰炸。

这是法西斯,这是屠杀,这是人间惨剧……所有在书本上读到的有关战争的词汇,都血淋淋地呈现在孩子们面前。

报纸和广播里痛说着灾难。多少无辜的民众死了,有一孕妇头被炸飞,腹中的孩子窒息而亡;还有一家人死在一处,又被大火烧焦成一团……

面对燃烧的成都,“CS孩子们”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接着,轰炸不断。1939年8月11日,日机在华西坝投下数枚炸弹,药学系女生黄孝逴中弹身亡。

1939年秋天,“CS”最终决定迁至成都以南80公里的仁寿。

仁寿县,丘陵环绕,易于隐蔽。19世纪末,西方传教士曾来到这里建了医院和学校,已经空置多年。正好适合改作加拿大学校。

在黄思礼的主持下,学校所有教职工赶在秋季开学前,组织孩子们开始了紧张的搬迁。

那时,成都到仁寿没有公路,师生们带上行李、教具,分乘10条船沿水路南行,两天多才到达仁寿。

搬家,在那时是件极不容易的事

风格别致,100多盏桐油灯的美感

由于长期闲置,院子里草木丛生,蛛网密布,台阶长满青苔,屋顶挂着藤蔓,还未进屋,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有女学生在尖叫,原来是一只大老鼠从她脚下一窜而过。这里,已变成老鼠的乐园。

师生一齐动手,清除垃圾,铲尽杂草,修理门窗。没有床,孩子们就睡在地板或草地上;没有被盖,就裹在厚毯子里;没有桌椅,就站着吃饭。

师生们共同努力,奇迹般地迎来了一个自给自足、充满生机的全新的“仁寿加拿大学校”。

“CS孩子们”按12人或15人一组,分散组合在各个楼房里,由学校舍监与教师共同管理,同吃同住。

学生与管教、教师组成了一个成员众多的温暖的大家庭,而拥有这段特殊经历的CS孩子们则成为亲密的兄弟姐妹。

没有煤油和电力,黄思礼模仿希腊灯的样式,设计了一盏“具有美感”的桐油灯。他在仁寿街上找到一位锡匠,亲自指导他制作了100多盏这样的灯,学校的人每人拥有一盏。

灯座大概一英尺高,有3根灯芯伸入油碗中。这盏灯伴随CS孩子们度过了4年的学习时光。

当房子改造完毕,生活基本走上正轨时,学校开始上课。

“CS孩子们”的体育课

除正常的课程外,学生们自己编排篮球、足球等体育赛程表,表演各种滑稽短剧和喜剧等,甚至自己喂鸡、喂猪。

虽然条件艰苦,体育活动依然丰富多彩。

学生们常常被分成不同的小组进行篮球比赛;在围墙外的一片宽阔空地上玩棒球;在斜坡上玩弹珠,在人行道上跳房、跳绳、打排球、打羽毛球。还有跳高、跳远、扔铅球、赛跑等等。夏天,结伴溜到河里游泳是非常惬意的事情。

在成都的父母们,希望孩子每周给他们写一封信。因此,学校将这一要求作为作业的一部分布置给孩子们,并要求周日的晚餐必须凭信进餐。

这一封封信,真实记录了CS孩子在仁寿期间的点点滴滴,也为研究这段历史提供了宝贵的素材。

罕见大雪,孩子们吃上美味“冰淇淋”

1940年的冬天,仁寿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

头一天晚上,雨雪纷飞,气温骤降至零度以下。“CS孩子”早早蜷缩在被窝里酣睡,清早有人喊:“下雪了,下雪了!”

哇!太美了——树上、房上、墙上、路上全被厚厚的白雪堆满,天上还断断续续飘落着大朵大朵雪花,被晨光点染得五彩斑烂,熠熠生辉。这是童话中白雪公主的世界啊!

雪景让“CS孩子”欣喜若狂。早餐时,黄思礼校长宣布:“今天,放一天假!”顿时,欢呼声震动楼宇。

黄思礼作出手势,让大家安静下来,提出一个惊人的建议:“我们可以利用这些雪,做一桶美味的冰琪琳,大家以为如何?”

又是一阵欢呼声。

“CS孩子们”合影

“CS孩子”每个人提个小桶,忙着从竹叶上、树叶上、庄稼地里去收集最干净的积雪,然后把雪集中放进一个冷冻器里。

他们眼巴巴地看着老师,如何按比例加上牛奶和白糖不断地搅拌,软软的,甜甜的,香香的的美味冰琪淋制作成功了!

“CS孩子”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吃到“冰淇淋”。

云达乐说:“这是我一生中吃到的最好吃的冰琪淋!”

贝尔说:“从加拿大带来的奶粉,非常珍贵;白糖也来之不易,在那个战争年月,吃到美味的冰琪淋,是多么难忘的享受啊!”

草鞋也有名牌,“汉州板子”闻名全川

我陪同贝尔回到他曾生活过的荣县时,他指着地摊上的草鞋说:“这种草鞋做工太精细了。我们当年穿的草鞋粗糙得多!我敢肯定,现在好多中国的年轻人,不会穿草鞋——那绳子怎么穿,鞋带怎么系,还挺麻烦呢。不过,我现在也没忘记草鞋怎么穿!”

在安大略省欧文尚德巿,云达乐家中,他回忆起抗战岁月时,拿出了一双珍藏了多年的草鞋,那显然是一种最粗糙的麻耳子草鞋。

他说:“我算了一下,前前后后,我穿过11年草鞋。我的少年时代,完全是穿草鞋度过的。”

战争带来的通货膨胀,严重影响了民生。

在华西协合大学工作的父母支付了孩子的生活和学费以后,工资已所剩无几。从开春到入冬前,CS的男孩们几乎都穿草鞋。

气派的“CS”学校

云达乐珍藏着一幅关于草鞋的漫画。他将草鞋叫做熊熊虫,在画上写道:“这可怕的熊熊虫——真是浪费时间。”(The Lnfernsl Bugbear——Time Waster)。

有关四川旧时草鞋等级,我专门咨询了流沙河先生。

他说:“草鞋大约分3类。顶级是丝耳子(耳子,就是草鞋外侧,能笼住部分脚背的包边。蚕丝线耳子,既美观且结实)草鞋,选的草料精细,打得紧密,鼻梁上还有一朵丝线花,完全是工艺品,是袍哥大爷、乡绅穿的;其次是棉耳子草鞋,比较厚实,一半左右的公教人员及其子弟穿这一种草鞋;再其次的是麻草鞋,也就是做麻布口袋那种黄麻做耳子,打的草鞋。这是劳苦大众穿的,最便宜的草鞋。草鞋也有名牌,广汉又名汉州,出产的草鞋,闻名全川,称为汉州板子。”

冒雨回成都,泥土糊满了自行车轮子

由于交通不便,在周末或节假日,一些高年级学生选择骑自行车往返成都和仁寿。

贝尔说,我骑车回成都,还背上一个小同学,真是体力和意志的考验。

启真道的大儿子罗伯特,在前不挨村后不挨店的山路上,遇上了自行车爆胎,同伴们只能或坐或躺在路边,一筹莫展。

云达乐和他的草鞋

云达乐在给他父母的信中,描述了他骑自行车回成都的一次经历:

“当我和比尔·菲尔普斯4人与那些乘坐轿子的伙伴分别时,天仍下着小雨,我们走出小镇,向着泥泞公路前进。身上很冷,但是蹚着泥泞的公路前行一会儿后,就暖和了。雨一直下,当我们走了8英里的泥泞公路后,到了一片小山丘处。我们身上沾满了泥土,推着自行车走了长长3英里才到达山丘顶端。走到一半路时,泥土越来越厚,糊满了自行车的轮子,我根本不能移动我的自行车。我们用冻成冰棍般的手指把厚泥土清理掉。我穿着草鞋,沾着泥土变得又重又滑,我不得不把它们脱掉。”

云达乐把这一段冒雨回成都的经历,画成了连环漫画,现已成为“华西加拿大学校陈列馆”的重要展品。

云达乐手抚着草鞋,激动地说:“我这一生中最苦最苦的日子,就是抗日战争中,在仁寿读书的那4年。同时,那也是中国人民最苦最苦的时候,我们能跟中国人一起过苦日子,是我一生最大的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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