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陈瑞生:高水井

封面新闻 2022-02-28 10:49 37969

文/陈瑞生

我住家的对面有一条小街,名叫高水井。街名的由来,缘起于街边的一口水井。

这井春夏两季水位很高,附近居民饮用,只须适度弯腰,一扣,桶便自然吃水。内壁砖上长满了苔藓之类的隐花植物,提桶上井口时,若力气使用不均,总会将一些假根蹭磨在桶沿和水面上。

很小的时候,我们一群孩子经常往那里跑,因为水井旁有一家名气很大的木器加工铺,堆满了墩实、光洁的木头。除加工不同式样的“车柱”床脚外,主要制作各类儿童玩具,如嘟儿、地转子、提簧和撇撇响等,皆做成空心与实心两种。空心的价位比实心高,但也不过几毛钱。

铺子的开间较宽,加工机具都是半自动的,很显眼地撑持着门面。至今闪回记忆,浮现于脑境的大约有脚踏板、皮带、飞转的轮子和钻头刀片——镂削的木屑撒了一地。红胶是在檐口下熬的,那点缀于玩具上的糊味,粘合着新木、老木的涩香,经久不散。

每次去看那些刚从木头里脱胎的耍伴,都要打井边经过。当时古井是没有盖的,我很心虚地往下觑一眼,黑黢黢的;喊一嗓子,回音也是闷闷的。

井的斜对门,有一间生产毛笔的手工作坊。闲逛了木器铺或选妥玩具后,我们自然转过来,看头发花白的师傅把羊毛从水盆里捞出,排放在一片像笏的铁板上;侧着往很平的桌台利索地叩击一下,然后用食指与中指耐心而极快地拈去参差的毛茬;再回水浸一下,如此周而复始,笔尖也就渐渐成形了。工匠的白发与手头的银丝浑然一体,在幽暗的景深里相当醒目。

提着木桶频频过街的伙计,显示了用水量与生意的因果关系。这作坊做的毛笔,可是数一数二的。那时虽没有提“唯有读书高”的名言,但它却兀自摆出“万般皆下品”的架势。古训也好,孤傲也罢,在蒙童不谙世事的眼里,不期然地被极为朴素的风貌烙下了深深的印记。

高水井的建筑,大多是木质结构的天楼地阵,依稀可见明清民居的遗风。就消防来说,聪慧的先民凿井的目的想必不言自明。命脉所系,这种未雨绸缪的草创已然率先垂范于后人。不知是否是因为开通了自来水,抑或为行路方便,这口井曾被夯平。但不久街上便失了火,住民们赶紧掏淘。后来不知何故,又将其填埋,于是数间瓦屋再次变成焦炭儿。

如此两次三番,最后一回是在上世纪90年代初,那火大得映红了半边天,灼热的气浪老远就能感到,狭窄的街道也给救火车的通行造成困难。人们由此对这水井产生了敬畏之心,不敢再轻举妄动。经过逐年维修,井被加了盖子,旁边还立起一块石碑,上面郑重地刻着“高水井”三个红字。还用石栏做了围子,两边石柱上分别嵌入“三才古井,千秋清泉”的楹对。

至于这井的来历,如今已无法详考,也不见诸文字。意欲探寻究竟,不妨向遐龄者或老学究打听,他们无不以一种堪舆家的口吻侃侃而谈:地势阴阳、水火五行……云云尔尔的说法虽无从验证,但木头、玩具、毛笔和水井,确实同我们的成长形成了切身的亲和关系。

长辈的闲言姑且听之。自打有了这口井后,民庶杂居的街上未曾有人背井离乡则是真的。这眼古井虽不如向西的、被诸葛孔明的鹅毛扇扇过的火井有来头,也不能同朝南的、让无数文人墨客交口赞誉的文君井相媲美,但若论起民俗的底蕴来,则不知本色和淳厚凡几。这井、这街与这里的住民建构的市井气象是多么谐美,多么值得留恋的另一类生态平衡。

在宾馆、公寓和购物大厦鳞次栉比,霓虹、电梯和玻璃幕墙帮衬其间的大趋势里,高水井不过是两排青瓦间的一条缝。但一念及曾有如此原汁原味的民居蛰伏身旁,有一些不明就里的谶语在闾巷潜隐,更有泉庭在户的人们曾于滚滚红尘中固守过一脉民间的风水,心里顿时就实在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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