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底稿丨回访被同学杀害中科大硕士谢雕母亲:事发900多天凶手仍未伏法 我们一家至今被悲伤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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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底稿 2020-12-25 16:57 53911

#2020城事# 在故事里走完2020最后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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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雕的妈妈雷灵

封面新闻记者 罗惟巍 谭钰欣

“生活怎么过?除了难过,是无法过下去。”说出这句话时,49岁的雷灵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眼角开始泛起泪花。

2018年6月14日,一个普普通通通的日子,可在雷灵看来,那天是她人生际遇的分水岭。

那天之前,儿子谢雕在北京中科院读研究生,女儿即将参加中考,丈夫虽然患上了鼻咽癌,但治疗很顺利,普通家庭,和和美美、尽享天伦;那天之后,儿子猝然离世,因为悲痛,自己和丈夫不仅无法继续工作,女儿也变得敏感、压抑,整个家庭进入至暗时刻。

雷灵,正是两年半前轰动一时的中科院硕士被同学杀害案中,死者谢雕的母亲。2020年12月9日,封面新闻记者专程前往距离重庆主城150余公里的垫江县,回访雷灵,倾听她讲诉儿子遇害前后的生活经历。

说到儿子的事,雷灵就止不住流泪。

1、“今天12月9号,是雕儿离开的第909天”

垫江县,是重庆主城通向渝东北、川东北的交通要冲之地。经过近年的发展,过去的小县城已颇具一座中等城市的规模,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临近年底,街头巷尾的人们,逐渐把生活重心放到置办年货、熏制腊肉香肠上来。几乎很少有人会再主动谈及当年发生在北京,影响两个垫江年轻人一生的案子了。

可是,时间的流逝并没有给受害人谢雕的家庭,带来些许心灵伤口的愈合,一家人仍然没有走出亲人无端被害的悲痛。

“今天12月9号,是雕儿离开的第909天。”说出这句话时,雷灵沉默良久,眼角早已溢出了泪水。

谢雕遗像

在这900多天里,雷灵和丈夫忍受着中年丧子的切肤之痛,他们的女儿、谢雕的妹妹也忍受着无法再尽享手足之情的苦楚。

面对记者,雷灵没有压抑自己的情绪,在止不住的泪流中回忆着儿子谢雕的成长经历。在她看来,谢雕从小就是一个为人善良、读书用功的孩子。2012年高考发榜,谢雕给全家人带来好消息,考上了西安科技大学。在西安顺利完成本科学业后,2016年,谢雕又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中科院信息工程研究所的研究生。那年秋天,雷灵和丈夫到北京看儿子,谢雕信心满满地告诉父母,毕业后,他一定要留在北京工作,希望妹妹也努力考上北京的大学,再把父母接来,一家人就又能团聚了。

这一切美好憧憬,却在2018年的夏天戛然而止。谢雕没了,一家人也仿佛被抽走了魂。雷灵抽泣着说,儿子出事后,她因为伤心过度,以及多年劳累导致全身关节痛,不仅整夜整夜睡不着,还大把大把掉头发,去年一年头发掉得厉害,甚至连头都不敢梳。有时困极了,昏昏沉沉地眯一会,就盼望在梦里能跟儿子见上一面,“我怎么老是梦不到谢雕啊?他走了后,就没有一次进到自己的梦里来。”

回忆儿子生前的事情,雷灵忘不掉谢雕每次放假回家,对自己的“要求”,“他说妈妈做的饭最好吃,最喜欢吃妈妈做的烧白、香肠。”于是,雷灵再忙、再累也会想办法蒸碗烧白,煮节香肠来满足儿子的心愿。她说,给儿子做好饭,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吃下,是自己最开心、最放松的时候,“现在我做给谁吃?烧白、香肠我都不会再做了,在外面吃饭,这些菜我都不愿意点。”

谢雕突然离世,留给父母的东西并不多,他的手机就成了雷灵和丈夫寄托对儿子思念最好的物件。两三个月前,谢雕的手机从北京寄回到夫妻俩手中,两人不停地翻看着手机上的每一条记录和信息,“我看到他定的闹钟是每天早上5点40起床,在学校上课、再自习到晚上9点多钟,回宿舍都差不多(晚上)10点了。每天的压力这么大,这么辛苦地奋斗。我一想到这些更难过了。”雷灵说道。

谢雕生前照片

谢雕爸爸更多的时候则是一个人对着谢雕的手机发呆,因为手机上有谢雕上大学、读研究生时和同学、朋友的各种照片,他就把儿子生前所有的照片,全部洗印出来,用相册装着,四下无人时再拿出来看,看着看着就老泪纵横、无法自已。

除了父母,比谢雕小8岁的妹妹,同样不能从哥哥离去的痛苦中走出来。谢雕遇害的2018年6月14日,也是妹妹中考结束的日子。考完试,自觉考得不错的妹妹准备给哥哥打电话,一起分享考试成功的喜悦,“我们知道他忙,有事都在晚上9点之后联系。”可是,那个晚上,妹妹再也没有听到谢雕熟悉的声音,听到的,是她和哥哥天人永隔的消息。

就在前一天,妹妹打电话给谢雕说,想等中考成绩出来后到北京找哥哥玩。2018年暑假,妹妹还是到了北京,见了谢雕最后一面。随后,妹妹的中考成绩出来,比哥哥当年的分数还要高。但是,没有人再能开心起来。

这样的不开心,如同病毒一样,吞噬着妹妹所有的正面情绪。

雷灵心痛地说,女儿现在正在念高三,还有半年就要高考了,“但是她的心思根本没在学习上,整个人过得浑浑噩噩的。”女儿目前的状态让雷灵非常着急,她说在谢雕没出事前,妹妹的成绩能排到年级一百来名,现在已经下滑到了七八百名,“甚至连想考的学校和专业都没有。在她整个的生活中,好像没有一件事,可以提起她的兴趣。她不愿意跟我们夫妻两个交流就算了,但她现在连个能交心的人都没有。”

2、“永远永远回不到从前了”

让谢家人痛苦不堪,又刻骨铭心的日子,正是900多天前的2018年6月14日。

那一天,已经入夏的北京,气温不燥,微风还能带来丝丝沁人心脾的清凉。傍晚6点过,中科院信息工程研究所外的文军阁鱼头馆,已是宾客满座、觥筹交错。中科院信息工程研究所二年级研究生谢雕,挑中了一张小桌,热情地招待着自己的高中同学,同为重庆垫江人的周凯旋。

此时,谢雕的爸爸和妈妈,正在为重庆一家物流公司跑货运。爸爸驾驶货车,妈妈雷灵跟车陪同。夫妻俩一边闲聊,一边平稳地开着车行驶在河南平顶山附近的高速公路上。

傍晚6点半,谢家的噩梦降临了。

文军阁鱼头馆内,谢雕与周凯旋谈论着同窗时的往事,服务员也端上来第一道菜,炒豆子。上完一天课的谢雕可能有些饿,低头吃了两颗豆子,准备吃第三颗的时候,坐在对面的周凯旋突然起身,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匕首,朝着谢雕的胸口、颈部、背部连刺7刀。

短短半分钟,谢雕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抗,便倒在血泊中,当场死亡。而周凯旋则双手高举,摆出一副胜利的姿态。

“只有几秒钟时间,我儿子就被他杀死了。”后来通过监控视频看到案发过程的雷灵,只要回忆起这个片段,整个人就浑身战栗,不停地流泪,“周凯旋个子很矮,只有1米6左右,我儿子1米76,要不是他突然拿刀乱捅,我儿子哪里会死!”

案发后,北京警方很快缉拿住凶手周凯旋。得知儿子的噩耗后,雷灵和丈夫火速赶到了京城。他们不敢相信,也不得不接受谢雕被高中同班同学杀害的事实。当案子进入司法程序后,夫妻俩向代理律师姜丽萍说,他们的诉求很简单,就是要凶手以命抵命。

“我们不要钱,我们在一审前就放弃了民事赔偿,就是不想看到周家拿钱来买命。”雷灵哭诉着说道。此前,她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希望法院“判处周凯旋死刑,立即执行”。

2019年8月30日,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公开宣判中科院研究生被杀案,以故意杀人罪判处被告人周凯旋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一审宣判后,雷灵和丈夫回到了垫江,一边等待北京市高院的终审判决,一边想就此收拾心情,两人重新找工作,把家庭的生活维持下去。“尝试好几次外出上班,但就是静不下心来工作。一想到儿子在几秒钟内就被杀死了,根本就走不出来。”雷灵哽咽着,边说边用纸巾擦拭眼泪。在她看来,儿子走了,也就意味着他们这个家庭,“永远永远回不到从前了”。

谢雕的爸爸妈妈来到坟前祭奠儿子。

3、“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凶手伏法”

“2018年6月到现在900多天,去年(2019年)8月30号到现在也有467天了。”雷灵对儿子遇害和一审判决的两个时间点都记忆深刻。只要一向外人提及案子的事,她的眼神里满是愤怒的情绪,“如果这一切都是意外,我们也就认命了。但是这是谋杀啊,凶手手段还这么残暴,谢雕身上有8处伤口,刀刀都扎在了我的心坎上。”

今年4月9日,北京市高院二审维持原判,并把结果通知了雷灵夫妻俩。5月9日,北京市高院向最高人民法院提请死刑复核。从那之后,雷灵和家人就一直等待最高法的复核结果。

而这个等待或许正是加剧谢家人的痛苦最直接原因。

谢雕遗像摆放在他住过房间的床头。

“(周凯旋)几秒钟就把我儿子杀了,到现在都已经900多天了,900多天都还没执行,哪里静得心去上班、去生活。”雷灵哭诉道,“从复核到现在,我们等了整整7个月,法院什么电话都没来。在这期间,我们也查了很多同类型的案子,有的一审时间比我们还晚十几天,都已经执行了。现在一家人都很着急!”

除了谢家人,远在北京的姜丽萍律师同样也在焦急等待复核结果。作为谢雕案的代理律师,姜丽萍很理解谢家人的心情,她经过打听了解到,有一些2016年判死刑的案子,在最高法也还在复核阶段,“具体什么原因不是很清楚,可能跟疫情反复有一定的关系,也可能与案子多正在排期有关。”

可在雷灵看来,她就是希望法律尽快还儿子一个公道,“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凶手伏法!”除了要尽快让周凯旋伏法外,另一个让雷灵耿耿于怀的点,是案发后周家的态度。

“直到一审快开庭了,有个中间人打来电话,说希望见面谈谈和解条件,但他又没有明确说‘代表周家’,我们便直接拒绝了。”雷灵非常不满地说,直到现在,周家没有一个人说过一句道歉的话。

事实上,在事发前,包括谢雕与周凯旋高中同班时,两个家庭的交集也很少。雷灵对周凯旋的印象,仅仅只是对他的学习成绩表示了认可,“周凯旋是要冲击北大清华的,但高考没考好,只考到四川大学,后来退学复读,第二年考上了西安交大的本硕连读。”

而在周凯旋的为人处事方面,雷灵甚至还有些讨厌,“有一次周凯旋来家里做客,他从进门到吃饭后离开,没有道一声谢,也没有打过招呼。谢雕爸爸说周凯旋还是教师子女,但一点家教都没有。”

不管两个年轻人之间后来发生了怎样的恩怨纠葛,直至悲剧发生,雷灵始终都认为,没有理由把矛盾变成仇恨,进而走到杀人的地步,“一审宣判的时候,周凯旋没有看他的父母和律师,反而是在看我们,那个眼神很凶恶,好像是我们对不起他。”

雷灵手指向谢雕以前上学的地方。

在雷灵的意识里,自己的儿子阳光善良、从不与人交恶,她说自己家的经济条件不算好,因此,在谢雕小学和初中阶段,夫妻俩都是在外打工,对儿子的照顾很少。好在谢雕从小到大都很懂事,读书也特别刻苦用功。后来,雷灵回到垫江县城,盘下一个小书店,照顾儿子和女儿的生活,她颇有些自豪地说“我们家虽然经济很贫困,但精神上我一直觉得很富有”。

至于周凯旋为什么会从“学霸”变成一个杀人犯,而且把目标锁定为谢雕,没人说得清,雷灵说她更是想不通。谢雕遇害前,他的学习与生活都顺遂如意,极有可能留在北京,找到一份人工智能研发方面的工作,“谢雕告诉我和他爸爸,自己曾去一家大公司面试,对方开出了50万元的年薪。”而周凯旋,因为沉迷游戏,在西安交大上学时就放弃了继续攻读研究生的资格,进入社会后的工作也不稳定,先在浙江一家公司没干多久便辞了职,回重庆想考公务员,也没能如愿。这一切让周凯旋感觉到,他想进入的互联网行业的梦几乎是遥不可及了。

包括雷灵,几乎所有认识谢、周的旁人看来,谢雕、周凯旋的性格以及对人生的态度,已经让两人在不同的轨道上行进了,只有“同学”这个词才会把他们串连在一起。

4、“不忍心一直看着谢雕妹妹萎靡下去,我们振作起来了才能救她”

虽然对周凯旋及家人充满了恨意,也说出了“不可能原谅周凯旋,包括他的父母我都不可能原谅”的话,但雷灵的心中并非只有仇恨,她对现实中、网络上那些关心、帮助过他们家的人们,一直充满感激之情。她告诉封面新闻记者,他们一家人最要谢谢的是谢雕的研究生导师,由于她和丈夫都没有工作,女儿又在念高三,全家人的生活费都靠着那几位老师支助。

“还有微博、微信里许多好心人都来鼓励我,他们不仅关心案件进展,还直接转钱给我。但是我们都拒绝了,毕竟大家生活都不容易。”说着说着,雷灵又一次掉下了眼泪。

“前些年谢雕爸爸得了鼻咽癌,经过治疗,病情得到控制,原来以为生活会慢慢好起来,哪晓得谢雕又出事了。我们一家四口人,生活肯定是永远永远回不到从前了。”

雷灵在儿子喜欢吃的烧烤店前驻足停留。

谢家不大的房子里,有一间小屋是谢雕住的,前段时间,谢爸爸把屋内跟谢雕相关的所有东西都收了起来,“就连雕儿的一个皮球都收了起来,根本不晓得放到哪里去了。他爸爸这么做,就是生怕我触景生情。”现在,那间屋子一直空着,也没有锁门,但是谢家三口人很有默契,都不再走进去,他们或许怕破坏了屋内留存的谢雕的气息。

关于今后的生活,雷灵说自己和丈夫都还没有心情做规划,但她知道,难过的日子还得过下去,“尤其是一想家里还有老的,还有小的妹妹,她今后还有更长的路要走,实在是觉得肩上还有责任,不能一直看着妹妹这么萎靡下去,我们振作起来才能救她。”

结束采访,雷灵迈着缓慢而沉重的脚步离开。没走几步,她回过头,对着记者说,“忘记是永远不可能的,但是想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我们还是要强迫自己振作起来。以后,女儿去哪儿,我们就跟着去哪儿吧。”

应受访者要求,雷灵系化名。

评论 1

  • fmb1edf7 2024-04-06 发表于浙江

    “周凯旋个子很矮,只有1米6左右,我儿子1米76,要不是他突然拿刀乱捅,我儿子哪里会死!” 周凯旋刺杀谢雕的视频里,怎么看周凯旋都不像是1米6几的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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