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张杰
不像小说或者诗歌，散文似乎好像是门槛相对低一些，怎么写都能成为一篇散文。但一些高手作品的存在，则让你意识到，散文写作是有难度的，从而产生足够的敬意。常见的散文善于写对既往生活的回溯，感性、细腻、动人，但也难免陷入对自我、个人经验的过于絮叨。散文高手则告诉你，散文并不只是写既往经验、抒发个人感觉，散文还可以知识探险，拓展未来。周晓枫就是这样的高手之一。
周晓枫
周晓枫先后在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十月》、《人民文学》杂志社做文学编辑，2013年调入北京作家协会，为驻会专业作家。作为新散文运动的创作主将，周晓枫20多年专注散文写作，以极具痛感的文字和对世间万物细腻的体察与感悟，写出大量深具先锋意识的散文文本。2014年8月，周晓枫以《巨鲸歌唱》获得第六届鲁迅文学奖。美感敏锐的她，还曾受邀为张艺谋电影《金陵十三钗》《山楂树之恋》担任文学策划。
从《巨鲸歌唱》《上帝的隐语》《鸟群》《你的身体是个仙境》《斑纹——兽皮上的地图》《收藏——时光的魔法书》《雕花马鞍》《有如候鸟》名字可以看出，周晓枫热爱用散文去涉足陌生的知识领域。在自然、文化和人生之间，发现复杂的、富于智慧的意义联系。对散文的内容丰富可能性，周晓枫怀有活跃的探索、实验、冒险精神。在散文集《有如候鸟》中，内容涉及记忆、善恶、异化、食物链、迁徙、世相……这些小说家都格外慎重和难以把握的主题，她却试图用散文的方式来抵达。
周晓枫不是让散文给自己服务，而是自己为散文服务。她热爱散文，努力拓展散文的边界，不光是内容，还包括形式的边界。她把戏剧元素、小说情节、诗歌语言和哲学思考都带入散文中，尝试自觉性的小说与散文的跨界——掏空小说的肉，用更坚实的盾壳保护散文，向更深更远处探索散文写作的可能性。在她看来，散文里很多可能性和魅力还没有被挖掘。“没人规定散文必须是什么样的，它存在丰富的变数。这个探索的过程非常美妙，就像写作将一个单数的’我’变成复数的’我’，拓展了生活的局限。”或许，这也是她长达二十几年，一直活跃在散文创作领域的重要原因。
周晓枫对散文的苦心孤诣，也得到同行作家的敬佩。李敬泽曾评价，“如果我是个散文家，周晓枫就是我的敌人。如果散文是探查自我的方式，那么，很少有人在自我解剖时像她那样庖丁解牛，痛并快乐：如果散文是运用经验和知识建构意义的工程，那么，也很少有人像她那样，七宝楼台，步步机心，直到恍兮惚兮、真伪莫辨。”
形容词一般会被认为，容易陈词滥调，不够简洁、质朴。周晓枫把散文写得精致、繁复，语言丰赡华美，充分展示书面语言的考究、绵密和纯粹，显示出很高的辨识度。她的句子会被读者摘抄：“我把教养理解为滴水不漏的隐忍”、“怀念是一个最安静的动词，因为持续一生的伤感，藏在这种安静里”
周晓枫不讳言自己对形容词的喜爱，“我觉得形容词里具有特别大的魅力。动词非常重要，但是在中文里我们可以讲’枯藤老树昏鸦’，没有动词，形容词和名词组成的意境是模糊混沌的，在模糊混沌里有一种特别不一样的况味，所以我对形容词从没放弃我的爱慕。”
“散文的领域太大，边界还远，我还未抵达“国境线”
封面新闻：您致力于将戏剧元素、小说情节、诗歌语言和哲学思考带入散文之中，是如何考虑的？
周晓枫：在较长时间里，散文的表现手段相对单一。虽然它具有很大的承载量，但我们都习惯了它的低负荷状态。我尝试跨界，有时是一种方向上的调整，有时是一种修辞上的强调。其实散文的领域太大，边界还远，我还未抵达“国境线”。这种尝试，没有真正突破文体界限，但有助于散文创作，不完全依赖于旧有模式，呈现出相对陌生化的个人风格。
封面新闻：您的散文既有智性理趣的收获，又有文字上美的享受。这种风格，有着怎样的形成过程？
周晓枫：我尚在努力。若想实现理性与感性的美好平衡，道路还远，远到终身的努力都未必抵达。纳博科夫说：“我认为一件艺术品中存在着两种东西的融合：诗的激情和纯科学的精确。”这句话影响着我的创作观念。我非常喜欢读优秀的科普文学，让我认识到世界的博大与奇妙；同时，它让我认识到，知识的丰富与准确，甚至速度、重量、体积、形状这些听起来枯燥的东西，其实能提供坚实的写实基础，不仅不干扰趣味和灵性，而且能让绽放奇妙的幻境之花。
封面新闻：散文其实要写好，是不易的。您有哪些心得可以分享？
周晓枫：散文之难，在于每一次都需要新的感知、发现和处理。没有任何梯子的辅助，我们每次想抵达的高度只能尽量踮起自己的脚尖。多年来，对我最为重要的始终是几个字：“修辞立其诚”。不要把散文潜在地当作个人赞美诗，不要把修辞当作给自己镀光的工具。要做到诚实非常困难，要克服人际和教养、虚荣和羞耻等多方面的障碍。诚实，可以帮助我们克服千篇一律的表达，深入独特的个人经验和心理体验之中。学习一百种表达方式当然好，前提是，先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心；否则，我们学习到的，更近于一百种说谎的技术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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