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何竞：牛拉鼓

文/何竞

“细蓉要回来了！”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西阳村都晓得了。村里中青年不知道谁是细蓉，但一听说“郑总”，人们眉眼都跟着兴奋跳动：呀，就是那个上市公司的女老板？

不错，从白手起家，到公司上市，郑细蓉一共花了43年时间。她离开西阳村时，还是一个辫子乌黑油亮的大姑娘，如今已是身家百亿的大老板。咂摸起旧事来，上了年纪的老人像嘴里含了一粒橄榄，不住地拿眼去偷瞄老陈。

老陈65岁了，大半辈子没离开过古渡乡。从乡长的位子退下来，他拒绝了儿子在城里买的房，坚决要回老家住，“西阳村的水好喝，地里的蔬菜吃起来更鲜甜。”老人们瞥老陈，不仅因为他是退休老乡长，更重要的，他是郑细蓉的“那个”。

“那个”什么？细蓉年轻时勇敢热烈，不怕对小姐妹讲：“陈奎生是长在我心尖尖上的肉蛋蛋。”这情话说得太浓烈，弄得大小伙子陈奎生不好意思了。他高中毕业后，留在村里当生产队副队长，年纪虽轻，人品一流，做事又妥当，攒了一身威望。细蓉和他从小一起玩泥巴长大，不管那些虚头巴脑的，爱就明明白白说出来。陈奎生心中一阵感动一阵煦暖，好比三春阳光敞亮。

可这样要好的两个人，竟然要分开了。细蓉的堂叔在外面给她寻到一个进厂当工人的好营生，她要奎生跟她一起去闯世界。奎生先是哼哼唧唧，后来被逼问得急了，一下蹲在地上，红着脸抱着头不说话。再问，原来刻在心尖尖上的男人，是个没有胆识的怂货，说啥“我答应过我爸，要带领大伙过好日子，建设好家乡”。细蓉气恼得颤声道：“你爸就是个村支书，目光只有一寸长！”

时间快得像烈风吹过大地，40多年好比轻轻一弹指。村人拿话热烈地说着，眼珠子溜溜转着。这个老陈，到底当过多年的干部，表情纹丝不动。内心呢，早就翻江倒海。

西阳村年轻的周书记，接到县和乡的通知，商议后，又瞅了日期，决定在细蓉回村那日，用“牛拉鼓”闹一场社火，一是新年近了，二是要用最盛大的礼节来欢迎她。

老陈夜里敲了周书记的门。第二天，村里人都晓得了：老陈主动请缨，要负责敲一面大鼓。

小陈知道了，开车闯了两个红灯，专门回来劝阻老爷子“不要冲动”。小陈苦口婆心，就差给他爹跪下来了。为啥？孝子小陈有事瞒着老陈。老陈去年体检，查出了癌变。小陈妈死得早，乡长爹把他带大，父子感情很深。

小陈背着人哭了一气，向医生讨主意。医生口气乐观：“只要照常吃药，保持心情乐观，带着癌细胞活二三十年的病人，我也不是没见过。”就这样，老陈任性，想一个人回村里住，小陈也依了他。可老陈任性也该有个限度吧，还想玩牛拉鼓！

小陈到底是孝子，求了、哭了，还是没让爹回心转意。

细蓉回村当天，老陈身穿对门襟土布衣衫，腰缠绿绸带，黑裤黑鞋，乍一眼还有点“小伙气”。随着“呜呜呜”三声长长的螺号吹响，三头挽着红绸的大犍牛，拉着三面大鼓缓缓出场。

咚，咚，咚！沉重的鼓声如同惊雷，滚过天际。

可惜细蓉忙着和市上陪同的领导说话，侧着脸，连周书记都插不上嘴。老陈完全沉浸在鼓手的世界中，他没有端详细蓉，如同回到青年时光，单抛槌、双抛槌，耍得眼花缭乱，跟着铙钹节奏，做出了“回头望月”“金鸡独立”“童子拜佛”等优美造型。

来看社火的老村民，眼睛忙个不停，他们的主要精力在瞅细蓉：她咋还不看老陈一眼？莫不是把这个人彻底抛到了后脑勺？

最后一个动作，老陈与两个年轻力壮的鼓手一道跃起。忽然，他双腿一软，差点一脚踏空，幸而及时维持了平衡。细蓉终于望过来了，眼里深深浅浅都是惊呼与担心。可她没看到老陈的脸，老陈和鼓手们举起三面红绸，分别是：为民服务孺子牛、创新发展拓荒牛、艰苦奋斗老黄牛。

细蓉眼里，蒙上了薄薄一层泪雾，却更加看清了数十载的聚合离散。心湖涟漪退散，复归平静。

【“浣花溪”文学栏目征稿启事】

欢迎投来散文（含游记）、小小说等纯文学作品，诗歌因系编辑部自行组稿，不在征稿范围内。字数原则上不超过1500字，标题注明“散文”或“游记”或“小小说”。作品须为原创首发、独家向“浣花溪”专栏投稿，禁止抄袭、一稿多投，更禁止将已公开发表的作品投过来。作者可以将自我简介、照片附加在稿件中。邮件中不要用附件，直接将文字发过来即可。在封面新闻发表的部分作品会被华西都市报《宽窄巷》副刊选用。作者信息包括银行卡户名、开户行及网点的详细准确信息、卡号、身份证号码、电话号码。投稿信箱：huaxifukan@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