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的乡档(1)｜宣讲圣谕“串词”文本：再现百年前成都乡村的民情风俗

封面新闻记者 黄勇

【开栏语】

6月9日，是国际档案理事会确定的第11个国际档案日。档案是对一个时代和社会某方面的忠实记录和积累，是一种最原始、最可靠的记录，是人类社会的历史记忆，是文化传统的承载物，被称为“未掺水的史料”，最具有权威性和凭证性。今人透过泛黄的档案纸页，可窥见当时的时代和社会的真实面貌。

在众多档案中，来自乡村的档案是最容易被人忽略的，它们在时间的流逝中，尘封已久。成都市龙泉驿区档案局（馆）编研负责人胡开全在研究中发现，旧时的传统美德教育是丰富多彩的，文化传承大多在寓教于乐的形式中进行。

我们从有关档案局（馆）发掘出一批鲜活的、未经雕饰的乡村档案，如文书、族谱、地契、照票、文契、书信、帖子等，分门别类地通过这些原始档案，讲述其背后的故事，还原当时的民情风俗，从历史的细节起底曾经的乡村社会。

“哐哐哐”，几声锣响，原本有些嘈杂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台上。一位身穿长衫、头戴小帽，乡绅模样的老者走上高台，手拿一张黄纸，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圣德洋洋，嘉言孔彰。立行宣讲，清静四方……宣讲圣谕，救正人心……”老者身后的香案上，立着一块“圣谕”牌，牌前供奉着果盘供品、香灯蜡烛。

100多年甚至数百年前，这个场景出现在中国乡村的各个角落，这样的集会仪式，有一个专门的称呼——宣讲圣谕。所谓圣谕，是指皇帝训诫臣民的诏令或语言。

成都市龙泉驿区洪安镇的刘德忠先生，从先祖保存下来的诸多文字资料中，发现了一份《宣讲圣谕设台王章》。从内容上看，这是一份主持整个宣讲圣谕仪式的“串词”文本，生动形象地展示和还原了当时乡村社会宣讲圣谕的场景和独特的地方风俗。

《宣讲圣谕设台王章》文本档案。（成都市龙泉驿区档案局<馆>提供）

主持人宣布会场纪律：“行者止步，言者息声”

从《宣讲圣谕设台王章》可得知，刘德忠先祖主持宣讲圣谕的时间，在清朝最后一个皇帝宣统帝当政时期，也就是1910年左右。

这份主持“串词”显示，在正式宣讲圣谕前，主持人说的话是比较多的。

首先是“镇场子”，让全场安静下来：“圣德洋洋，嘉言孔彰。立行宣讲，清静四方。善者报福，恶者降殃。大众肃静，诸生虔诚。恭逢盛世，岁乐升平。宣讲圣谕，救正人心。行者止步，言者息声。讲生进位，面而虚空。”

这几句话包含的内容比较丰富。

先是感恩皇帝的圣德，皇帝的圣谕要大力彰显，无论男女老幼，人人都要知道。

然后说马上就要开始宣讲圣谕了，大家一定要保持安静，保持庄重肃穆的氛围，不要像乡坝头赶场那样嘻嘻哈哈的。

“善者报福，恶者降殃。”认真听讲的人，才会有福报；不认真听的，就要遭殃。这句话带有非常浓厚的乡村特色，对目不识丁的老百姓来说，这样的因果报应说非常有市场，也很有杀伤力和恐吓效应。

“大众肃静，诸生虔诚。”第二次强调会场纪律，在下面听宣讲的人一定要安静啊，你看人家来宣讲的宣讲生（一般是有秀才“文凭”的人，或县学、府学的学生，或当地有一定文化的乡绅等）是多么的虔诚。

“恭逢盛世，岁乐升平。”这个时候，正是清末宣统年间，天下乱象已生，清王朝行将就木，但仍要给老百姓强调这是盛世，全国歌舞升平，大家都安居乐业。

“宣讲圣谕，救正人心。”这是点出宣讲圣谕的意义，是让“人心”归正，不要走向歧途，不要想惊想怪，更不要做出失德失信、违法乱纪的事情来。

“行者止步，言者息声。”第三次强调会场纪律，那些还在走动的人，赶紧停下脚步；还在说话的人，立即住嘴。

“讲生进位，面而虚空。”说完纪律，就请宣讲圣谕的宣讲生上台了。

向清王朝的历任皇帝致敬

宣讲圣谕的人上台，是不是就意味着开讲圣谕了？莫忙，还有一番仪式，过场多得很。

第一个仪式，是向清王朝的历任皇帝致敬：“大清历代圣君：世祖章皇帝顺治老王、圣祖仁皇帝康熙老王、世宗宪皇帝雍正老王、高宗纯皇帝乾隆老王、仁宗尉皇帝嘉庆老王、宣宗成皇帝道光老王、文宗显皇帝咸丰老王、穆宗毅皇帝同治老王、德宗景皇帝光绪老王、当今皇帝宣统老王，万万岁！”

这里有一个问题：清朝从清太祖努尔哈赤算起，到宣统帝，一共12个皇帝，为啥把清太祖努尔哈赤和清太宗皇太极给漏掉了？这么严肃庄重的场合，这样说话是要被砍头的。

胡开全认为，清朝开始颁布并宣讲圣谕，是顺治帝开始的，其后历代皇帝都很重视这个事情。这是宣讲圣谕的场合，所以就是从顺治帝开始致敬了。

称呼皇帝为“老王”，这也是比较有趣的。在老百姓心中，“王”是至高无上的，说“皇帝”不如“王”亲切。

致敬完后，《宣讲圣谕设台王章》写道，主持人转向圣谕牌，鞠躬，行三叩九拜之礼，再长跪，两手高举香柱上香，举杯奠酒，奉献锦罗绸缎。

宣读“五帝祝文”，“召唤”各路神仙

这些折腾后，仪式还没结束，还有一个重要的仪式：恭恭敬敬地宣读“五帝祝文”。

祝文前面，要交代一番：“圣天子当阳之际，民×××，×年×月×日，读法之辰令于大清国四川西道成都府简阳县，地名×××，恭迎圣宣讲生×××，设台宣讲，不敢擅专，虔具香柱，钦昭告于……”

然后，开始“召唤”“五帝”。明太祖朱元璋祭祀的“五帝”是金天氏、高阳氏、高辛氏、陶唐氏、有虞氏。

但在这里，“五帝”变成了各路神仙：“皇天上帝、三教圣人、昆阳帝君、灵祖大帝、文武帝君、惠民大帝、孚佑帝君、桓侯大帝、凝阳帝君、观音大士、普天神圣。”

不能不说，这是非常具有乡村地方特色的。如果“召唤”的是那5个天帝，估计老百姓们听不懂，但“召唤”的是神仙们，老百姓一下就能听懂了。老百姓天生对神佛有畏惧感，谁敢在这种场合放肆？

接着是念祝文，祝文完全就是文言文了：“圣谕颁行天下，历万代而郑重。皇上设教统，四海以钦。遵况先哲之遗训，古今之格言，皆所以开明……”

老百姓听不懂不重要，重要的是祝文的庄重性，不能用通俗语言来表达，不能随意串改，估计是“上级”颁布的固定内容。

祝文之后，就是念顺治帝的“圣谕六训”和康熙帝的“圣谕十六条”。

“圣谕六训”包括：一训孝敬父母，二训尊敬长上，三训和睦乡里，四训教训子弟，五训各安生理，六训无作非为。

“圣谕十六条”为：第一条：敦孝悌以重人伦；第二条：笃宗族以招雍睦；第三条：和乡党以息争讼；第四条：重农桑以足衣食；第五条：尚节俭以惜财用；第六条：隆学校以端士习；第七条：黜异端以崇正学；第八条：讲法律以儆愚顽；第九条：明礼让以厚凡俗；第十条：务正业以定民志；第十一条：训子弟以禁非为；第十二条：息诬告以全善良；第十三条：诫匿迍以免株连；第十四条：完钱粮以省催科；第十五条：联保甲以弭盗贼；第十六条：解仇忿以重身命。

接下来，就正式宣讲圣谕了。

【下期看点】

尘封的乡档(2)｜刘邦“约法三章”大搞宣讲 朱元璋发起宣讲圣谕活动

特别鸣谢：

刘德忠先生，成都市龙泉驿区档案局（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