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张炬辉：雨天

□张炬辉（成都）

雨天很美，坐在3楼的咖啡厅，透过窗户，看着裸露的街道湿漉漉的长发。

钟年习惯性地点了一杯美式，据研究这是可以抑制血糖的饮品，也是钟年每天例行公事的饮品。纯美式无糖无奶，很符合40岁的季节。没有谁会给你加糖，自己还得心甘情愿地喝着，每天缺一不可。

今天又得给总公司交方案，一个地级市的通讯设备安装项目。简简单单几棵信号树，图画了一次，改了11次。预算做了一次，改了20次，这20次修改中，因为某个标点符号的改动，被总公司打回了8次。

钟年看着似曾相识的预算方案想骂人，就是一个逗号换成句号的事，总公司那群高级文秘们难道不能直接处理了吗？他们打回来时还振振有词：你们分公司做的方案我们不敢随便乱动！听到这样的理由，钟年就想把咖啡杯通过一个超长的抛物线砸到他们脸上。

雨不大，很密。从3楼望去，一把把花伞像一群群蚂蚁在穿梭着，只是不知道，哪把雨伞撑着欢笑，哪把雨伞遮着哭泣。疾驰的汽车把一段段时间快速载走，从一个观景台奔向另一个观景台，偶尔再站好姿势，成为别人的一道景致。

钟年习惯性地端起中药一样的咖啡，眉头一皱，呷了一口，含着苦味缓缓咽下。苦，总是需要品味的，唯有品味过才知道苦前的芳香、苦后的余香。自从检查出得了糖尿病，钟年毅然将所有习惯性饮品全部换成苦味的美式咖啡。他心里淡淡觉得，40岁以前喝得太甜，日子总是在腻味的蜜中混过，现在应该尝尝苦的滋味，这样才算平衡。

电脑上，钟年对着总部无数人指手画脚指导过的预算方案，实在无从下笔，觉得改动数字，财务会不高兴，影响今后分公司拨款；改动设备，工程部会不高兴，影响今后工程进度；改动工程周期，后勤部会不高兴，影响今后分公司的福利；不改动，总经办会不高兴，觉得一个分公司老总，堂堂中文系毕业的才子居然改不了一份预算报告。

今天的雨有些绵，密集的节奏跟着咖啡厅缓缓的钢琴声应和。服务员穿梭于明暗的光影里。对面座上独坐一位长发披肩的美女，双手把玩着手机，面前的咖啡冒着白色泡沫，久久未动，青春的脸上写满等待。

钟年喝完一杯接着续了一杯，仿似不苦点，就把自己满腹才华逼不出来。大学4年，喝不起咖啡，但每天一瓶可乐却拼凑了整个日子。那时的生活费很少，但窗外的美女却很多，都是些素颜感动天地的楚楚动人；那时的学业很重，但雨天的教室却能给自己最好的学习的理由，听着雨声便能平复躁动的情绪。于是，4年就这样看着雨，喝着可乐，不知不觉塞满知识，毕业！

想到这些，钟年微微一笑，重新打开文件，指尖敲动。首先把开篇第一段“工程目标”由冷冰冰的公式化句式，改成了感性的散文体。接着把里面的所有主语改成“敬语”，如：你，改成您；某公司，改成尊敬的贵公司；其他的，数字一个未变，工程周期，一天未动，设备一件不少。

对面卡座的美女，还是一个人安静地把自己装进手机里，浑然不觉远处一个中年男人投递的目光。钟年暗自摇摇头，微微一笑。人生就是这样，当你在痴迷于自己的某个片段时，你也是别人眼中的一道风景，或美、或丑、或苦、或甜。观赏的人不用了解景致的内心，却可以天马行空地肆意想象。

雨似乎有停歇的痕迹，从窗外的伞就看了出来。钟年有些时候很喜欢这种天气，可以给自己一个狠狠的理由，窝在想窝的地方，用这道天幕隔绝掉生活中的杂音，让自己的世界自成一体。

这是咖啡厅里一个中年男人最真实的想法。在这种想法里，一个呆滞的男人，窝在沙发上，盯着窗外，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