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爱心妈妈李利娟的反转人生:与她“合作愉快”的10名官员被处理

封面新闻 2018-05-14 15:10 35677

爱心村现状

封面新闻记者 沈轶 摄影/摄像 谢凯 河北武安报道

从1996年收养第一个川籍娃娃,到名下福利爱心村被关停,李利娟顶着感动人物的“慈善光环”,整整22年。

5月4日,因涉嫌扰乱社会秩序、敲诈勒索等罪名,河北武安“爱心妈妈”李利娟被当地警方刑拘。至此,李利娟的人生被彻底反转。有媒体甚至发问:李利娟是“妈妈”还是“流氓”?

李利娟做过什么?涉嫌罪名背后,又发生过怎样的故事?

封面新闻(thecover.cn)记者于近日前往河北武安市,经过历时一个星期的调查发现:关于李利娟的评说,家属与官方各持一词,褒贬不一。

另据武安市民政局现任局长冀彦军证实,截至5月10日,因牵涉李利娟事件,该市已有十位官员被处理。其中包括5月8日被免职的民政局局长黄利斌,以及黄利斌之前两任局长也受到党内警告和行政处分。

据澎湃新闻报道,李利娟人生反转的导火索,疑为李利娟与武安引入投资千亿的格力项目之间的纠葛。对此,冀彦军向封面新闻独家回应称,这个说法并不属实。实为目前国家正在扫黑除恶,李利娟正好赶上,同时,武安市针对的也不止李利娟一个人,而是所有像她这样的人。而武安市市政府副秘书长石书军也表示,现任武安市委书记、市长很强势,不愿意被李利娟“绑架”。

“顶着红帽打先锋,黑恶势力做后盾”是石书军对于李利娟的评价。

收养孩子

爱心村员工:“孩子和她很亲”

民政局工作人员:她给孩子吃过期奶粉

在武安市中心以西16公里外,“武安市福利爱心村”静静伫立,铁门上挂着崭新的大锁,四周围着高墙与铁栅栏。

5月4日下午,李利娟在北京被警方控制后,这里同时被清空,里面只剩下一个姓谢的老人。

“我也想走,但是我没身份证也没钱,走不了。”老谢说,天气太热,本来准备自己吃的馒头发霉了,他拿去喂了猪,“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吃啥。”对于李利娟,他了解不多,只知道脾气很大,“经常骂别人,不骂我,孩子和她亲。”

老谢

老谢今年57岁,两年半前,从山西的家里被“许老大”接来了武安。“许老大”名叫许琪,曾有媒体报道,他是李利娟的丈夫,但根据民政局的记录,两人并未结婚。李利娟的亲生儿子韩文表示,自己不喜欢许琪,“他太张扬。”据他所说,早前,许琪曾与李利娟发生矛盾,许琪打断了李利娟的肋骨,但李利娟本人没有追究。如今,李利娟被抓,许琪则成为了通缉犯。老谢和“许老大”是远方亲戚,按照他的说法,他应该叫许老大的母亲“老姨”。老谢说,许老大答应他,每个月给他1000块,包吃包住,让他帮忙照顾父亲。

与老谢相同,李利娟的小姨同样也是福利爱心村的员工,“包吃包住,带一个孩子每个月就给400,两个就给800,然后我死了,她还给我操办后事。”李利娟的小姨表示,在来到爱心村后,她亲眼看到李利娟为了孩子甚至可以不顾自己。2011年冬天,她被诊断出患有早期淋巴癌,然而却舍不得住院。“她说,住院太贵了,要把钱给孩子们留下来做手术。”对于李利娟,这个没怎么读过书的老太太表示,李利娟对孩子们“忠心耿耿。”

爱心村现状

封面新闻注意到,李利娟进入公众视野,源于《燕赵都市报》2006年5月15日刊发题为《13个孤残儿童的母亲》的报道。在这篇报道中,燕赵都市报记者写道:“也正因了这场刻骨铭心的家庭变故,李利娟开始走上了一条收养孤残儿童的道路。”

《燕赵都市报》的报道引发了其他媒体的竞相报道,媒体包括央视、上海电视台、山东电视台等。

2006年底,当时在河北影响巨大的“感动河北”年度人物评选中,李利娟高票当选。此后,李利娟便成为媒体的宠儿。她的收养故事,也经常见诸报端。

迥然不同的是,关于李利娟收养孩子的举动,武安官方人士却给出了李利娟“黑心”的一面。

5月11日下午,封面新闻(thecover.cn)记者来到武安市福利院。目前,李利娟爱心村的孩子们均安置在此。

据正在福利院照顾孩子们的民政局工作人员透露,目前警方已经核实,在爱心村中,李利娟长期给这群孩子喂食过期奶粉,奶粉全部过期一年以上,“孩子们吃了以后长期拉肚子,很多孩子到这里时都还在拉。我们当时只是怀疑,目前警方已经弄清楚了。”

爱心村现状

电梯事件

李利娟儿子:宾馆主动赔偿

宾馆负责人:宾馆惹不起她

在武安市宣传部官方公众号“新武安”所公布的李利娟罪名中,受到最多关注的一项,无疑是敲诈勒索。

据“新武安”介绍,李利娟曾在某宾馆乘坐电梯,以电梯不稳造成其腰部损伤为由,讹诈宾馆17多万元;从宾馆出来住到医院,又以药物过敏为由,讹诈医院12多万元。不到一个月,就轻松获利近30万元。

对于“新武安”的指责,李利娟儿子韩文并不认同。

韩文说,当时,李利娟在蓝天宾馆用餐,电梯发生故障,不停上下来回,最终,导致了李利娟在电梯内昏迷,并被送往医院。随后,自知理亏的蓝天宾馆主动进行了赔偿。“他们在当年,还出过一起消防事故,为了降低影响,主动来找的我们,当时和我妈一起在电梯里还有好几个人。”

蓝天宾馆与李利娟达成的赔偿协议

“蓝天宾馆”为武安市最著名宾馆之一。宾馆负责人告诉封面新闻记者,李利娟与蓝天宾馆发生交集,是在2013年。

“一部独立贵宾电梯,可以直达宾馆餐饮部的6楼,李利娟出事,就是在这里。”这位负责人说,李利娟当天在宾馆餐饮部五楼的芙蓉阁用餐,乘坐电梯到6楼期间,电梯确实发生了故障,但李利娟本人只是受到了惊吓。“当时,她从6楼下来,自己走到5楼吃饭,前后大概有两个小时。吃完饭,也是自己走楼梯下到一楼。期间她还说,不敢坐电梯了。”

李利娟离开后,事情却朝着这位负责人没想到的方向发展。没多久,宾馆外突然来了十来个人,拉起了宾馆外的活动栅栏,然后准出不准进,“问了以后,他们才说,是李利娟不舒服了,让我们去人接她去医院。”

接下来,双方进行了长达一个月的博弈。蓝天宾馆负责人表示,为解决这个事,他请中间人去说和,然后最终赔钱了事,而住院的也不止李利娟,还有目前正在被通缉的许琪。“在武安,比她有钱的很多,比她有权的更多,但在惹不起的人里,她是这个。”这名负责人伸出了大拇指。

爱心村办证

李利娟儿子:之前合作愉快

武安市政府:10名相关官员已被处理

李利娟被刑事拘留后,关于谁在为李利娟慈善事业开绿灯的质疑声四起。封面新闻记者调查发现,李利娟与武安市民政局、行政审批局的关系,在今年3月30日,武安市行政审批局给武安市民间福利爱心村颁发了最新的民办非企业单位登记证书,业务范围包括:收养孤残儿童、养老服务。为此,李利娟还特别发了朋友圈:“为了一个证,六七个人忙,服务态度特好,点赞!”视频里,武安市行政审批局的人正在忙着给她办证。

对于李利娟与官方关系,韩文表示,之前的政府负责人人都很好,大家合作非常愉快。然而,正是这些与李利娟“合作愉快”的负责人,在这次事件中多人被处理。

封面新闻(thecover.cn)记者从武安市政府了解到,该市民政局前任局长黄利斌在5月8日被免职,在黄利斌之前的两任局长也都受到党内警告和行政处分,同时,民政局内还有三位官员也受到处分。另外,该市行政审批局也有四位官员受到处分(包括该局局长)。截至5月11日,该市已有至少十位官员被波及。

而在黄利斌被免职后,河北省武安市政法委常务副书记冀彦军,成为了新一任的武安市民政局新任局长,并于5月9日走马上任。据冀彦军告诉封面新闻记者,这些官员被处分,正是与李利娟此前朋友圈所发的“办证”有关。

冀彦军表示,证件换新的前提是通过年检,但李利娟爱心村在2014年、2015年、2016年都没有参加年检,2017年也未报送年检材料。按照民政部《民办非企业单位年度检查办法》第10条规定,连续两年不参加年检,必须予以撤销登记并公告。也就是说,在李利娟爱心村2014年、2015年未参加年检后,就应该撤销其《民办非企业单位登记证书》,而爱心村的证书不仅当时没有被撤销,还续办了这个证书。爱心村也没有被及时取缔,而是继续经营。

冀彦军说,该市多位官员被处理,正是因为他们违规为李利娟的爱心村办理了证件。

涉嫌造假

李利娟表亲:全部都是污蔑

武安市市政府副秘书长:造假有前科

根据武安市最新通报的官方消息,李利娟名下有各类银行账户45个,存有人民币20259846.75元、美元25500元。近日,又查获人民币现金1130000元、美元现金34000元。并在其住处查获医院诊断证明专用章和其他单位公章8枚,其中3枚已经认定系伪造的印章,其余5枚有待进一步鉴定。

对于官方所述私刻公章的罪名,李利娟的一名表亲于5月12日主动联系封面新闻记者,称该罪名系政府方面在栽赃污蔑,“他们是想要弄死李利娟。”但武安市市政府副秘书长石书军则表示,李利娟造假早有前科。

2010年,时任武安市贺进镇党委书记的石书军为了当地的经济发展,从外引来了著名的光伏电站项目。然而,这一举动却与李利娟产生了关联。 石书军说,当年的光伏电站要从马鞍山过,因此,在开工后,他们曾对马鞍山进行了大规模的规整,期间扫除了大量荆棘,然而李利娟却找到石书军,称马鞍山上,她种了10万棵树,部分已经成才,而在光伏电站施工过程中,损坏了1.3万棵,同时,李利娟出示了她承包马鞍山的文件。“这简直就是个笑话,她的文件上,说她承包了马鞍山100万平米的山地,换算下来是1500亩土地,但整个马鞍山加起来才350亩,她自己连边界都不知道!”

石书军指出李利娟伪造文件,然而李利娟并不承认,两人开始了长时间的角逐。“她叫人带着被子来我家门口住,在我门口做饭,带着孩子砸我家大门。”石书军不胜其扰,最后只得让妻子与孩子住到了酒店。除了家里,办公室也成为了两人的“战场”,李利娟曾带着孩子到石书军的办公室门口威胁石书军,称要带着孩子将石书军的家给砸个稀烂,石书军则表示,“我爷爷是革命烈士,他的孙子也是有血性的!”最终,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河北省省委组织部的干预下,石书军取得了胜利。

石书军表示,目前警方查到了李利娟私刻公章,让他对李利娟的病史都有所怀疑,“我觉得她比任何人都要健康,看就看得出来。”

而武安市民政局新任局长冀彦军也曾透露,在2018年3月申请办理新证时,李利娟使用的是一个无效的证件。他说,所有的《民办非企业单位登记证书》上,都有一个二维码,只要一扫二维码,上面就能显示每年的年检信息。但李利娟在今年3月换新时给行政审批局出具的旧许可证上,并没有二维码,“网上也查不到证件的信息”。而行政审批局在收到这个无效证件后,“下面人把关不严,具体细节没有注意到,就换发了新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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