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遗事丨跟拍醇王巡阅北洋的摄影师梁时泰，留下了什么照片？

封面新闻记者王国平

他是第一个拍摄李鸿章的中国摄影师；他第一个为醇亲王奕譞拍摄私家相册；他还拍摄过李鸿章和美国卸任总统的合影；他还曾作为醇王大阅北洋舰队的跟拍摄影见证一段珍贵的历史。

他叫梁时泰，广东人，在当时享有“南赖（阿芳）北梁”之誉。

1885年，醇亲王奕譞受命总理海军事务。1886年5月，奉慈禧之命，与李鸿章巡检阅北洋舰队，这也是近代海军史上惟一的一次亲王阅。检阅中，醇王专门带了两个摄影师：广东人梁时泰和德国人来兴克。

因为有摄影师的加入，两人为当年参加阅兵的诸人留下一份珍贵的影像记录。

醇王在阅兵结束后，从天津返回北京前，专门“赏照相粤人梁时泰等银四百两”，而当时跟随醇王阅兵普通士兵才“每兵赏银四两”。

回到北京后，在向朝廷的复命材料中，梁时泰拍摄的照片也一同被送进宫廷。

此后，梁时泰应邀进京，为醇亲王及其家人、醇亲王的府邸拍摄了大量照片。这些照片曾被梁时泰制成专门的相册，成为“宫廷认可的官方记录”。

由于多次参与宫廷活动，梁时泰也为称为“宫廷摄影师”。

梁时泰照相馆招牌

梁时泰作为中国早期的摄影者，为中国的晚清历史留下了一份珍贵记录。

1840年前后，现代照相术在法国巴黎诞生。随着第一次鸦片战争的爆发，外国人开始从通商口岸进入中国，这一时期，摄影技术也从广州、香港地区传入中国。

1846年，湖南长沙人周寿昌曾在广东记下了当时看到的有关摄影的见闻：“坐人平台上，面东置一镜，术人自日光中取影，和药少许涂四周，用镶嵌之，不令泄气。有顷，须眉衣服毕见，神情酷肖，善画者不如。镜不破，影可长留也。取影必辰巳时，必天晴有日。”

晚清上海一家照相馆

在当时，照相技术和其他西洋科技一样，被称为“奇技淫巧”。

据吴群在《中国摄影发展历程》一书中“清宫摄影见闻录”介绍，摄影术传入清廷初期，宫里人大都把它视为异端，说照相是“邪术”，要丧神失魄的。因此，道光、咸丰和同治皇帝都没照过相。较早与摄影结缘的是道光的两个儿子，即咸丰的两个弟弟——恭亲王奕訢和醇亲王奕譞。

自1840年代摄影术传入中国后，在北京、上海、天津、广州、香港等地，各大照相馆争相营业，作为一份重要历史记录，晚清诸多影像资料都出自照相馆。可以说，这些照相馆和摄影师记录着中国近代史重要的人物和事件。

1、从香港到上海

根据现有资料梳理，梁时泰是广东人，大约在1870年左右在香港开办了一家以自己命名命名的照相馆：“SiTai”。

当时香港已有十多家中国人开设的照相馆，最有名的赖阿芳（LaiAfong）的照相馆。

此后，梁时泰北上，在上海开设照相馆。当时梁时泰还在《申报》上了做了一则广告。

梁时泰在《申报》上的广告：香港新到照相

在1876年5月29日的《申报》广告版上，梁时泰做了一个“豆腐块”广告《香港新到照相》，广告词中写到“本馆向设香港已历多年，得西人秘授，尽斯业之精微，巧照石片、牙片、绢片，而情景逼真，诚丹青描摹之捷法也”，同时梁时泰还特别提到“倘蒙官商赐顾，价目格外公道。”

从这则短短的广告中可发现，梁时泰和早期开照相馆的中国人一样，基本都从外国摄影师那里学到摄影技术，很多人是从给外国摄影师做学徒开始的。

从现有的照片看，梁时泰的拍照技术，不仅达到同时太国外摄影师的水平，还融入了中国传统的文化元素在其中。

2、发迹始于李鸿章

1879年5月，美国卸任总统格兰特携妻来中国访问，先到香港、上海，后来到天津，再上北京，返程时再访天津。

在格兰特的天津之行中，最重要的日程是同晚清重臣、时任直隶总督并兼任北洋大臣的李鸿章会面。

为了迎接格兰特的来访，除了在礼仪等方面做出重要安排外，李鸿章还特地请来梁时泰做摄影师，摄格兰特在天津的活动。

1879年5月17日，梁时泰在李鸿章衙署西花厅，先期为李鸿章拍摄了一张单人肖像，这张照片是中国摄影师为李鸿章拍摄的最早的肖像。

在这张照片的左上角，明确写着“李伯相真像”，上面详细记录了这次拍照的时间和地点，同时照片还有摄影师的签名：梁时泰敬照并志。

1879 年5 月17 日(光绪五年岁次乙卯暮春闰三月念七日)，梁时泰在李鸿章衙署西花厅，为李鸿章拍摄了一张单人肖像。照片为手工上色。

除了黑白照片，梁时泰还为这张照片做了一个上色版，让我们有机会更细致的观察到当时的情形。

日后成为李鸿章肖像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被李鸿章当作赠品，广泛应用在国内外官场或外交界。

澳门生和影相写画照相馆：购买当时有名的照片,再用自己的照相机进行翻拍,然后贴上自己的商标出售给旅游者。

不仅如此，当时澳门生和影相写画照相馆还曾买下这张照片的版权。澳门生和影相写画照相馆大阅成立于1880年，当年他们的做法是买下当时有名的照片，再用自己的照相机进行翻拍，然后贴上自己的商标出售给旅游者，由此可见这张照片的影响力。

3、为李鸿章和格兰特拍摄合影

1879年5月27日，格兰特从上海到达天津。梁时泰拍下了那张著名照片。

据《中国照相馆史（1859-1956）》作者仝冰雪考证，在天津，梁时泰至少两次为李鸿章和格兰特拍摄了合影。

一次是在李鸿章的天津官邸，在欢迎格兰特招待会结束后，“二人坐下合影，李鸿章大人以此照纪念格兰特将军到访。”

第二次是在天津“河北吴楚公所”，李鸿章为格兰特来访举办的正式午宴上，“进餐时，摄影师也为我们拍摄了照片。总督与将军大人还在小茶桌左右合影留念，将军一侧有一欧洲人站立，总督一侧也有中方随从陪同。”

5、梁时泰拍摄的李鸿章和格兰特及双方随从于天津合影，1879年，底片上有签名。

关于这次午宴时梁时泰的摄影，1879年6月8日出版的《申报》也有报道：“谈毕，主宾各尽欢而散，即在庭中拍印小像，总统与爵相并坐中西，各员环列左右。奏技者姓梁名科。拍印既成，就升炮送客。”

1879年6月8日，申报上刊登关于梁时泰为李鸿章和格兰特拍照的报道

从这则报道中，可以发现，梁时泰的名字叫梁科，而时泰应当是他的字。

一张拍卖的同版照片背面贴有上海时泰照相馆的商标签即“在上洋四马路”

2014年美国EBAY上拍卖过一张李鸿章和格兰特的合影照片，照片背面贴有上海时泰照相馆的商标签即“在上洋四马路”。可见当时梁时泰的照相馆还在上海。

美国收藏者收藏的梁时泰拍摄的李鸿章和格兰特拍摄的合影。

2015年，北京一场拍卖会上，也曾出现同样一张合影照片。有所不同的是，这张照片的右下角有摄影师的签名“时泰”。而在照片左下角则是美国摄影师、照片收藏者者弗兰克·乔治·卡朋特（FrankGeorgeCarpenter）的签名。

拍卖行在拍品描述中称：从照片的洗印质量与签名信息可以判断，此照片为卡朋特直接购的原始底片签名后印制，可谓传承有绪。

4、设计多种中西合璧签名

为李鸿章和格兰特的成功拍摄，让梁时泰意识到自己在天津发展的巨大优势和潜力，在上海短暂经营后，梁时泰继续北上，来到当时的国际化大都市天津。

对于梁时泰到天津的时间，现在没有明确记载，有人说1875年开办了天津第一家照相馆。但从为李鸿章和格兰特的摄影资料来看，应该不会早于1879年，但也不会晚于1886年。现有学者将其天津开馆的时期定在光绪初年。

在天津时，梁时泰把英文名“SiTai”改为“SeeTay”，这更符合英文的发音习惯，根据留存的照片看，梁时泰还设计了几种中西合璧的签名，采用传统印章的形式加印在照片上。

梁时泰颇具广告意识，设计了多种签名。

当时梁时泰的照相馆，在英租界杏花村（今开封道与台儿庄路交口）。在1888年天津版的《英法美三国租界地图》中，梁时泰的照相馆名在其中。

5、醇王大阅的跟拍摄影师

在天津期间，梁时泰迎来一生事业的顶点。

光绪十二年四月（1886年5月），主持海军衙门的醇亲王奕譞奉慈禧太后懿旨，巡视北洋海防，梁时泰成为醇王的随行摄影师。关于醇王如何请到梁时泰，细节已无法考证。但考虑到当时梁时泰已和李鸿章建立了良好关系，不难想象可能是李鸿章进行了举荐。

巡阅期间，梁时泰拍下了大量照片，拍摄了醇王的座舰，沿途的情况。

梁时泰拍摄的醇亲王奕譞视察北洋水师的照片。

当时，醇王在天津海河畔乘“快马”小轮船赴大沽，文武官肃立岸上恭送，上万百姓扶老携幼围观如堵。醇王甚喜，命随行德国摄影师来兴克“以照相法影之”，但这张照片至今未见。

同时，梁时泰还多次给醇王近距离拍照：“先是到水师营务处时，曾饬照相人梁时泰照相一次。至上快马，船经新关并招商局，顾问善军宪一切地方情形，军宪一一回明，又照相一次。遂开至大沽换海晏船赴旅顺矣。”

在1886年5月20日这天，见完外国客人后，醇王传谕：“在事文武，上至提镇道府，下讫护卫队长，人各照一相。”醇王还为此另赋一诗：

《照相得句（粤人梁时泰洋人来兴克）》

衣冠共是军中侣，形貌共联海上缘。

朂尔同人须自勉，汉家麟阁冀他年。

从左至右：四川提督宋庆、左宝贵、刘胜休、徐邦道、丁汝昌

这组照片在清宫的存档中这组照片被命名为《王大臣官弁亲兵照像》。2014年，这批照片中12张在故宫出版社的《西洋镜里的皇朝晚景》第八辑《清末官员》里出现。但书中并未明确交代这批照片的背景，经过仔细考证，结合《醇亲王巡阅北洋海防日记》等文献可以发现，这些照片就是拍摄于1886年5月20日上午，地点就在阅兵时的旅顺口。

这些照片几乎是被拍摄者人生的第一张照片，很多也是一生中唯一的一张照片。

大阅之后，在从天津返回北京前，醇王“赏照相粤人梁时泰等银四百两”。

回京后醇王将梁时泰拍摄的部分照片连同其他材料一同上呈清廷，这是梁时泰的照片首次进入宫廷。

6、拍摄醇王府邸

大阅期间，由于对梁时泰的表现非常满意，在当年，醇王又邀请梁时泰到北京为其拍照。拍摄了大量醇王本人、醇王家人以及醇王府邸的照片，这些照片成为“宫廷认可的官方记录”，被梁时泰制作成“私人发行”的像册，甚至作为特别贵重的礼品由李鸿章创办的轮船招商局赠送给外国贵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