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沟那棵菩提树

□ 杨代军

沱江岸边的杨家沟村有很多树。每户人家的房前屋后，或者田间路边，在夏日里都绿荫一片，到了冬天如水墨一般，浓淡分明。

我家老屋后面的那棵菩提树，是村里最古老的百年老树。树高两丈多，树身腰围一米八。据老一辈人说，这棵树自扎根之日起，在村子里活了近两百年。

这棵树，神。村里的许多事它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幺爷家今天聚媳妇了，媳妇很漂亮，全家人乐得合不拢嘴；二叔家搬城里了，儿子有出息，城里买了房，接他们去享福了；杨三娃夫妻俩又吵架了，孩子都四岁了，成天还为鸡毛蒜皮的事争吵不休；杨老爷昨天走的，上个星期才过了九十大寿……

一个小村庄就是一个社会的缩影，村里的事历来就不少。这棵树，是我爷爷的老爷爷种下的，历经沧桑，活到当下，算是神奇。它已不是我家的了，在外边，杨家沟人都会自豪地说：我们那儿有颗菩提树……应该说，它已是杨家沟村的代名词。

父亲当公社干部的那个年月，全公社有很多城里来的知青，他们有事没事都跑来向父亲汇报工作。凡第一次来的，找不到地方就会问人，乡亲们只跟他们说一句话：就是那棵菩提树下。知青们便沿着树的方向行走，自然就到了我们家。

城里来的知青娃儿的确聪明。有一回，一位女知青前来，见我母亲用水洗衣服，她什么也没说，拿起个簸箕跑到屋后的菩提树下，不一会儿功夫，捡了很多油果子回来。用石头砸开后，将皮放入水中，教我母亲用洗的衣服包着皮使劲搓洗，水里出现许多泡沫。然后，把衣服拿出来用水一清洗，便干净了许多。就这样，村里人都学会了用油果子洗衣的办法，节约了一笔买肥皂的费用，大伙儿特别高兴。

那个时候，我才五岁多点，知青阿姨从捡到的油果子里挑选了二十多棵黄亮黄亮且圆圆的果子分给我和村里其他小伙伴。教我们在地上挖个小洞，然后，伏在地上用眼睛瞄准洞口，再用手指轻轻一弹，把油果子打进小洞。知青阿姨告诉我们这就是“蹦弹子”。就这样，村里的小伙伴们对此很感兴趣，童年的时光就在这些有趣的活动中悄然过去……

这一切都来源于菩提树啊！村里人对这棵老树也更加亲近。每逢夏日月亮之夜，大人们都会在树下闲聊，孩子们则静坐在大人身旁听故事，这让老树也觉得很安心。后来村里的小孩们慢慢长大了，日子也好过了，可年轻人反而都进了城，村里只剩下不愿离开的老人们。“菩提树”显出了苍老，显出了孤独。在树下，闲聊的人越来越少了，但村里的老人仍然喜欢这里，喜欢时不时地在菩提树下坐着乘凉，他们成了老树的“保护神”。

如今，每逢过年过节，从村里出去的年轻人会提着大包小包礼品赶回家。吃罢饭，相聚一起，不是畅谈什么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而是情不自禁地来到菩提树下，互相询问：老院拆迁了，这棵老树咋办？

这棵老树咋办？菩提树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