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一个被家世耽误的美妆大神

封面新闻记者 张路延

《红楼梦》里，特别是故事的早些时间，贾宝玉、林黛玉的小儿女情态是很动人的，少了避让和妥协，试探间反而有无限天真，特别是那些寻常细微的小事上。

第九回时，贾宝玉邀了同样好相貌的秦钟，相约去学堂读书。读书前，先去见了贾母，忽想起未辞黛玉，又忙至黛玉房中来作辞。

彼时黛玉在窗下对镜理妆……宝玉道：“好妹妹，等我下学再吃晚饭。那胭脂膏子也等我来再制。”唠叨了半日，方抽身去了。黛玉忙又叫住，问道：“你怎么不去辞你宝姐姐来呢？”宝玉笑而不答，一径同秦钟上学去了。

笑而不答这一刻，自有种莫逆于心，至于莫名被que到的宝姐姐，无形中做了二人感情的催化剂，想来也是很甜蜜了。不过这里不提两个人谈情说爱，从对镜理妆和胭脂膏子说起，谈一谈被家世耽误的美妆大神：贾宝玉。

贾宝玉做化妆品，自是一把好手，第四十四回“变生不测凤姐泼醋　喜出望外平儿理妆”中，有这样一段经典描述，平儿吃了凤姐、贾琏的两头气，心痛难忍，哭得哽咽难言，好容易哄转了，贾宝玉劝她补妆，免得像和凤姐赌气似的：

平儿听了有理，便去找粉，只不见粉。宝玉忙走至妆台前，将一个宣窑磁盒揭开，里面盛着一排十根玉簪花棒儿，拈了一根递与平儿。又笑说道：“这不是铅粉，这是紫茉莉花种研碎了，对上料制的。”平儿倒在掌上看时，果见轻白红香，四样俱美，扑在面上也容易匀净，且能润泽，不像别的粉涩滞。

古代女子都要涂粉，最早的应该是米粉，许慎《说文解字》里，有“粉，傅（敷）面者也，从米分声”的记载，他是东汉人，此前用的粉，应该都是米粉。

此后慢慢进入了铅粉时代，又叫胡粉。唐代著名诗人元稹有一首《恨妆成》，里面有“傅粉贵重重”的句子，说的已经是铅粉，为什么米粉会被替代？主要还是因为米粉不贴脸，加了铅粉才贴，所以有“不著胡粉，不著人面”的说法，不过铅粉用久了，又容易伤脸，涂个十来年估计姑娘们就没脸见人了。

在这一点上，慈禧是个中好手，她和宝哥哥一样，都是被个人身份耽误的美妆大神系列。在八卦她的《御香缥缈录》里，就指出她用的粉，是新上市的白米外，配一点颜色已发微紫的陈米，如此一来，粉质会特别细软，铅粉她也加，只是加很少很少一点，使它不团起来就行。

宝哥哥的紫茉莉粉，和她有异曲同工之妙，他特意指出了不是铅粉，免得伤了姑娘们肌肤，而是紫茉莉花种研碎了，对上料制成。清代医学家赵学敏所著的《本草纲目拾遗》里，对紫茉莉专门有注解：

二、三月发苗，茎逢节则粗如骨节状。叶长尖光绿，前锐后大。小暑后开花，有紫、白、黄三色，又有一本五色者，花朝暮合。结实外有苞，内含青子或簇，大如豌豆，久则黑，子内有白粉……取其粉，可去面上痣粉刺。

可去面上痣、粉刺，贾宝玉用紫茉莉花种做原料，想必确实也有美容功效。不过，古代还曾有一种紫粉，似乎更具平儿所说的润泽之效，紫粉是用落葵子制得，落葵子有润肤之效，《本草纲目》也说“又落葵子亦可取汁和粉饰面”。

平儿理妆这一节，除了紫茉莉粉，还说了胭脂：

也不是一张，却是一个小小的白玉盒子，里面盛着一盒，如玫瑰膏子一样……这是上好的胭脂拧出汁子来淘澄净了，配了花露蒸成的。只要细簪子挑一点儿，抹在唇上足够了，用一点水化开，抹在手心里，就够拍脸的了。平儿依言妆饰，果见鲜艳异常，且又甜香满颊。

关于胭脂的起源，一说是起于自商纣时期，是燕地妇女采用红蓝花叶汁凝结为脂而成，红蓝花开花时，整朵摘下，放在石钵中反复杵槌。据称，红蓝花的花瓣里，有红、黄两种颜色，淘去黄色后，就成了胭脂。

除了红蓝花外，古医书记载，蜀葵花、重绛、黑豆皮、石榴、山花及苏方木等，都可以提炼红色素做胭脂，宝哥哥这个是花露，又说如玫瑰膏子一般，很有可能是玫瑰花。

玫瑰花可制胭脂的可能性，慈禧身上也能看到，这个疑似处女座患者，要求玫瑰花瓣颜色一样，色彩不同的，通通丢掉，因为如果深淡各别，捣成液汁，便得不到颜色鲜明匀净的胭脂。她做胭脂，要把花瓣们安在洁净的石臼里，一直舂到花瓣变成厚浆一般，再用细纱制成的滤器滤过，成为最明净的花汁。

如果说她是DIY派，纯用玫瑰花汁，宝哥哥是合成派，他先用上好的胭脂拧出汁子来淘澄净了，再配了花露蒸成。平儿说他做的胭脂不仅鲜艳异常，且又甜香满颊，堪称色香味俱全了，怪不得他常要吃别人嘴上的胭脂。

他爱吃胭脂，是从小就有的毛病，鸳鸯、金钏儿都笑话过他，可惜结局都不好，袭人家里想把她赎回去时，她早已存了当姨奶奶的心，不肯走，又要骗贾宝玉好让他学规矩，其中就专门说了一点“再不可毁僧谤道，调脂弄粉。还有更要紧的一件，再不许吃人嘴上擦的胭脂了，与那爱红的毛病儿”，可惜贾宝玉一口答应后，就成了耳旁风，两个人最后也只是“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

林黛玉是深知贾宝玉习性的，倒不会一味去规劝，所以上学前他也不忘叮嘱“好妹妹，等我下学再吃晚饭。那胭脂膏子也等我来再制”，她看到宝玉有胭脂渍时，也只是用自己的帕子替他揩拭了，说“你又干这些事了。干也罢了，必定还要带出幌子来。便是舅舅看不见，别人看见了，又当奇事新鲜话儿去学舌讨好儿，吹到舅舅耳朵里，又该大家不干净惹气。”

她和他本来就是风雨飘摇的，做主的无非就是元妃、贾母、家政、王夫人几个人，姨奶奶、婆子起坏心眼的人不少，谁去嚼舌根，对他们都不是好事。所以王夫人对林黛玉总是淡淡的，假情面，倒是王熙凤比较喜欢她。

能用上贾宝玉化妆品的人，除了林黛玉，享福的不过是丫头们，平儿偶然来一次，也只是“喜出望外平儿理妆”，奶奶、姊妹们，也不见得能用上，所以第五十六回“敏探春兴利除宿弊 时宝钗小惠全大体”里，也会说起：

姑娘们的每月这二两，原不是为买这些的……如今我冷眼看着，各房里的我们的姊妹都是现拿钱买这些东西的，竟有一半。我就疑惑，不是买办脱了空，迟些日子，就是买的不是正经货，弄些使不得的东西来搪塞。

连她也是给贾宝玉做双鞋也会被赵姨娘碎碎念的人，贾宝玉的化妆品，又岂能风行大观园呢？若是贾政知道了，怕又是会挨几十大板吧，所以这调脂弄粉的功夫，也注定会被耽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