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是个坏蛋

“平平发招 ”随笔专栏

爸爸是个坏蛋

李贵平

朋友老赵三番五次请我喝酒，他说他心头憋着块石头，放石头的就是自家宝贝儿子——他担心儿子写作文要出大问题。我调侃说你不能得了便宜卖乖，谁不晓得你家出了个小作家，在全省初中生作文大赛还拿金奖了呢。老赵苦笑。

晚上，老赵拉我去锦江边坐下。月光下，平时巍峨凌空的电视塔在粼粼波光的揉碎下，变得扭曲欲裂。老赵一边倒酒一边叹息：贵子，你说现在的娃娃咋这样呀！

老赵拿出他儿子陶陶的作文本递给我。才翻几页，我有种大冷天遭人揭了棉被般的颤栗。在这个初一孩子的笔下，老赵成了个问题男人，“病”得不轻。

第一篇《怎么办》里，老赵被写成一个赌徒，一个败家子。“爸爸昨晚又12点过才醉醺醺回家。我睡在里屋，听妈妈气愤地质问他：说，这次你又输了多少啊？到底还要不这个家！我听到啪的一声，一定是爸爸那该死的耳光扇在妈妈美丽的脸上。我握紧小拳头，心头那个恨呀。”

交往十多年，我知道老赵从来跟赌博扯不上一毛关系。好几次我们几个朋友聚会打点小麻将，老赵都是自个儿仰躺在椅子上读杂志，或帮大伙儿掺茶服务。再说，他妻管严全地球人都知道，敢打老婆？

第二篇《奶奶的目光》里，老赵又变成不孝儿子。“我是那么疼爱我的奶奶。上周我跟爸妈去看她，老人瘦骨嶙峋，她孤零零坐在黑咕隆咚的屋子里吃土豆、西红柿和菠菜。我没看到一点肉花花。爸爸铁鸡公每月只孝敬她三百块钱——爸呀，她可是您的亲生母亲、我的亲奶奶呀。”

谁不晓得老赵是个出名的孝子？去年我去他川东老家出差，还帮他捎去4000元给老人修整猪圈呢。老人平时有个三病两疼，老赵也都第一时间往回赶。

老赵夹起一筷子苦瓜送到嘴里，苦笑道：小王八羔子，气得我想跳河呀。

踩着巨人的肩膀，陶陶奋勇前进。第三篇《大尾巴狼》里陶陶说，他爸爱贪小便宜，利用社区老人的空巢孤独，贩卖那些中看不中用的保健品——今天深海鱼油，明天益生菌，后天壮骨粉。他还装大尾巴狼身着白大褂、颈挂听诊器到处讲课。

“我呸——”老赵越说越气，站起来骂道。月光下，他眼睛里冒出一道冷光。

我觉得再读下去，老赵就十恶不赦了。抢银行、吸毒、袭警、醉驾、碰瓷……你能想像得到的坏，非他莫属。

不过，犹如所有好莱坞大片的光明尾巴，陶陶每篇作文的最后一段或最后二段，都给爸爸指出了一条自我救赎的康庄大道。“在妈妈和我的开导教育下，爸爸有了改邪归正的兆头。首先，他不赌博了。”接下来，不再对奶奶吝啬了，不再欺骗社区老人了……

雨过天晴，彩虹隐现，雀鸟欢唱……我觉得不需要陪老赵跳河了。

老赵仰头咕咚喝完半瓶啤酒，说：最初，孩子的生花妙笔让他大喜过望，可后来儿子在“拯救大兵瑞恩”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他害怕了。更哭笑不得的是，七大姑八大姨却对陶陶的天才想象力沾沾自喜，奔走相告，还邀约一拨婆婆妈坐在树下讨论：您老认为，中国下一个拿诺贝尔文学奖的是谁？……

夜色里，望着河岸边映在水里看上去鬼影幢幢的树丛，咂摸着陶陶作文里的那些神语句，我这个曾经的中学班主任愣了半天都没想明白。也许，如今的许多娃娃聪明过头，他们懂得如何揣摩老师的心理拿到最好的成绩，他们学会另类理解龚自珍“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的名句，他们熟稔某些娱乐明星用插足醉驾吸毒等负面新闻来“审丑”的炒作妙法……

我当然知道老赵不是问题男人，我更知道陶陶们也不可能是诺贝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