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城市经丨“网红”如何“长红”？四川眉山水街爆火后迎来冷思考

开栏语                            

                               

成渝双城记，城市发展经。近期，《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0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简称《建议》）发布。其中，《建议》指出，推进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推进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建设。即日起，封面新闻推出《封面•城市经》栏目，以一座城的一起政治、经济和文化等新闻事件为小切口，展开新闻调查与高端访谈，剖析事件背后深藏的城市发展新机遇，记录推进区域协调发展和新型城镇化的中国经验。                    

封面新闻记者 李庆 王越欣

水街外的人，想冲进去。水街里的人，想挤出来。

超过5万人前赴后继，涌入一条约400米长的街道。王勐涛后背发凉，暗暗祈祷：“千万不要出事！”

从今年国庆开始，位于四川眉山城区东坡岛上，有条街火了，它的完整名字叫“穿越盛世”，人们却习惯叫它“水街”。

水街蹿红，不仅解决了“白天看景，晚上走人”的旅游窘境，还一改东坡故里——四川眉山曾经为“过境城市”的尴尬定位。如今，当地网络论坛、朋友圈等，全部被水街话题所占据。

不期而至的蹿红，也衍生出一系列问题：接待能力不足、配套服务不够、安全隐患突出等。一名游客这样评价这场狂欢：“景色是好看，就是饿了吃不成饭，胀了撒不了尿，手上的垃圾也无处安放……”

11月23日，眉山水街将实行“限流令”，即达15000人上限时，暂停游客进入。这是蹿红后的首次“限流令”。而此前，当地警方已对水街上空无人机实施“禁飞令”。

400米长的眉山水街，系人造商业街区。为什么会突然爆红？为何能牵动整座城市的心？大“火”之后它又给我们带来了哪些“冷”思考？

眉山 图片来自网络

这座城市有个会客厅叫东坡岛，原名“白虎滩”，并有别称“王家渡”。该岛总面积约4平方公里，位于城市东面，是四川最大的江河冲积岛。该岛四面由岷江、东坡湖环绕。通过颖滨桥、醉月桥、老泉桥等与城区相连。

水街就是贯穿东坡岛的一条商业街。从北到南，水街包括东坡印象水街、穿越城水街、东坡里水街三个部分，全长约1500米。目前穿越城还有一段未建成，全部投用后，水街总长度近2公里。

水街虽然有三个开发商，但在规划伊始，当地政府主导整体风貌。不少人分不太清楚，把三条街统一叫水街。

公开资料显示，水街是以丽江滨水风情为蓝本，东坡文化为内涵，宋代古韵建筑为载体，苏州园林景观为原型，体验式旅游商业为核心，打造的集文化、旅游、购物等多元化精品业态于一体的旅游商业风情水街。

而点燃这把火的，是水街中段——穿越城的一部分、全长约400米的穿越盛世。

水街有多火？

王勐涛，穿越盛世策划宣传总监，水街大火，一度让她紧张不已。

今年2月底，东坡区被划为疫情低风险区，穿越盛世也逐步开放。

9月，王勐涛发现，水街人流量逐步多了起来。到国庆时，客流量达到峰值。“当时应该就有好几万了，因为是国庆，还在我们的预料之中。”

让大家没有想到的是，水街的火没有因为国庆结束而结束，来的人反而更多了。据不完全统计显示，从9月至今，这条街接待游客380多万人次，日均约4.7万人次。

11月14日，它迎来了最火的一天。

“最保守估计，至少有5万人！”王勐涛心有余悸，“那天没发生事，真是运气！”

另据眉山市公安局交警支队估算，11月14日，东坡岛涌入小车超过2万辆，旅游大巴超过200辆。游客中，不仅有成都、绵阳、乐山等较近的，还有阿坝、甘孜等较远的市州。

“平均一辆小车2至3人，大巴40人，乘车上岛人流量超过5万人。加上走路上岛的、骑车的和岛上居民几万人，你想这400米咋受得了？”王勐涛说，“共享单车太多，把路都截断了。”

为防意外，当天晚上，穿越盛世“叫停”了水上表演。

一位眉山市民这样形容自己的那一天。“从三医院上岛，去逛宏远盖丽，来回5公里用了2小时。其中开车花了1个半小时，逛水街用了15分钟。”

水街周边商家也因此获益。

眉山地标建筑远景楼下，有一家素食餐馆。11月14日下午，上百人队伍，浩浩荡荡喊着口号冲进这里。

当天夜里，这座城市的订房APP上，几乎所有酒店均显示“已订完”。

甚至位于眉山老城区的三苏祠博物馆也因此看到“钱景”。“国庆期间，三苏祠每天涌入超过10000名游客，创下了近6年来的高峰。”三苏祠博物馆馆长陈仲文说，进馆游客陡增，或多或少是受了水街引客的影响。

水街咋火的？

水街火后，数不清的人向王勐涛请教：你们是怎么火的？如何才能实现朋友圈和抖音刷屏？

“我真不知道，我们从没推广过，我们连抖音账号都没有。”王勐涛一遍又一遍地强调。

但朋友圈和抖音，被这里的梦幻画面所占据着，一场自发的全民宣传大戏上演：雾气缭绕，宋式建筑并列两旁，白玉拱桥，金碧辉煌。古琴声中，身着古装的人坐在船上，船夫缓缓划动船桨，飘然而出。

小视频配着这样的文字：“有那么一瞬间，真的觉得自己穿行于盛世之中。”

“东坡水街火，可能有四个原因，一是建筑本身具有特色、二是灯光表演很吸引眼球、三是不收门票、四是有较为完善的业态。”在东坡区商务博览局副局长赵微看来，正是这些因素，让周边的越来越多的旅行社，把眉山水街开发成了旅游景点。

据统计，眉山周边已有上百家旅行社开发水街一日游项目，价格在58元至99元不等。“我是看到他们在发，觉得好看，反正又不贵就来一起耍一下。”成都大妈邹芬说。

而从绵阳来的张欣，是个不折不扣的汉服爱好者。“我觉得吸引我们年轻人来的原因，是这里的景致和氛围，有很多年轻人穿着汉服在这里实景表演，加上古朴的建筑群，让人真的感觉在穿越。”

衍生的问题

大火之下，水街也迎来烦恼。

11月11日，来自乐山的游客陈女士，在观看表演时，被从天而降的无人机砸伤；11月15日，水街遍地垃圾的照片，在朋友圈里流传；11月18日，当地主管部门又接到投诉，反映水街里的面条卖得太贵……

王勐涛坦言，有的游客来了确实体验感不太好。一方面，表示歉意，另一方面，也感到很委屈。“我们本来就不是景区，所有的配套，都是按照商业街来打造的，没想到来这么多人。”

不只是水街，整个东坡岛到眉山城区，不少“甜蜜”的烦恼都随之而来。

岛上停车位有限，离实际需求相去甚远；整个眉山城区，高品质的酒店有限，不能完全满足过夜需求；水街及周边可供参与的项目太少、可供选择的旅游商品不多。

一位游客就写下了这样的观后感：“景色是好看，就是饿了吃不成饭，胀了撒不了尿，手上的垃圾也无处安放……”

“不只是我们，大家也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王勐涛说，“穿越盛世的商铺，实际上只有三分之一开始营业。由于火得太突然，肯定是完全不能满足的。”

11月10日，穿越盛世开发商紧急向眉山市人民政府送上一份报告，请求在安保、旅行团管理、出入口改造等提供帮助，并为街区配备网络通讯应急车、消防应急车和电力保障车等。

市民的呵护

早在“开发商求援政府”之前，眉山市有关部门已开始出台措施，给继苏东坡之后的眉山第二“网红”——水街护航。

11月7日起，眉山市公安局交警支队发布三条措施，缓解东坡岛上停车难。其中一项，便是将东坡岛两条主干道两侧，作为外地车辆临时停车区，以满足外地游客停车需求。

本地车辆反而不能临停，这一略带“牺牲”的举措，得到许多眉山市民的拥护。一些市民甚至在朋友圈呼吁：“周末不要去水街了哈，个人去其他地方耍，把水街让给外地的朋友。”

自贡游客刘艳，也对眉山人的极度热情，很是吃惊和感动。“我问大妈水街在哪儿，她直接就带我去了！不是指路，是直接把我们带到那儿，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眉山干部告诉记者，水街的爆红，对整个眉山来说，是具有重要意义的，所以眉山人愿意做出一定的牺牲。

“眉山虽然历史文化悠久，但因为成立地级市较晚，所以之前知名度并不高。我们出去开会，说起眉山，别人都说是峨眉山，搞得很尴尬。”他说，成乐高速通车后，大量成都游客从眉山呼啸而过，去了乐山大佛、峨眉山，甚至去了更远的宜宾，眉山成了一个过境城市，大家也很无奈。

而水街的爆红，有望解决眉山城市这一“痛点”。“反正我在眉山工作快30年了，只看到过两次这种场景，一次是三苏祠地震后重新开馆，一次就是现在的水街。”这位眉山干部如是说。

当地的应对

不只是全城百姓的支持。当地政府部门也给这条街给予了充分的关爱。

在出现无人机伤人事件后，东坡区警方立即介入，加强了无人机飞行管控，对私自放飞无人机行为通过教育、严控，并逐步按民用无人机相关规定进行管控。

当地多个市级部门负责人和东坡区党政主要负责人，也密集前往水街，实地调研解决问题。

11月19日晚上，眉山市委副书记、市长胡元坤也亲自来到水街，调研道路交通、公共安全、疫情防控等工作。胡元坤强调，要优化服务措施，加强流量管理，确保东坡岛商业水街安全规范有序，营造更舒心的城市环境。

眉山市长胡元坤调研水街

11月20日，穿越盛世开展商在东坡区官微“微东坡”发布消息：从11月23日采取限流，达到15000人上限时，将暂停游客进入。

“最近一周，从东坡区到市上，很多单位部门和领导来关心我们，非常感动。”王勐涛说，“我们也很担心，好事变坏事，如果大家体验不好，可能影响整个眉山形象。”

11月22日，封面新闻记者在水街看到，这个开放式的商业街，已将不少出口封闭。王勐涛介绍，400米的街道，紧急增设了400个垃圾桶。“我们接下来会安装电子眼监控流量，未来会根据实际情况，也可能会采取网上预约的方式。”

热烈的讨论

水街爆红后，朋友圈一片欢腾时，也有人看到另一面。

11月14日晚，九三学社眉山市委主委赖崇华发现，社员们还在群里热烈讨论水街现象。“大家都在谈问题和建议，我看了好几个提得比较好，就请收集整理。”

两天后，一则《关于尽快规范穿越城水街管理借势发力推进东坡岛文旅产业发展的建议》，以集体提案的方式，提交眉山市政府。另外，《将“湖滨路”改为“东坡步行街”深度利用东坡文化发展夜间经济的建议》，以社情民意方式提交眉山市政协。

这份提案写道：十月以来，东坡岛游客暴增，各地的游客纷纷到穿越城水街“打卡”。同时东坡岛旅游的一些短板也逐渐暴露出来，影响了游客的旅游体验，也影响了眉山的城市形象。

游客的突然激增，对于秩序管理和服务效能都提出了巨大的挑战。停车位不足、需要大量的休息区、厕所、垃圾箱等配套设施，目前东坡岛显然没有做好服务设施的完备。游览项目单一与文创产品的缺乏让东坡岛旅游仅仅局限于“网红打卡”，旅游缺乏“后劲”，缺乏底蕴。

该提案还提出四条建议：一是合适时推出东坡岛旅游推荐路线，将东坡城市湿地公园、东坡里商业水街、穿越城水街、东坡印象水街进行串联，让游客在岛内形成单循环的环形线路。二是让三个街区侧重于不同功能，综合统筹，协调发展，分解人流。三是加快文创产品和其他旅游项目的推出，让旅游具有良好的体验，提升“后劲”，积累“回头客”。四是加强市场监管，防止欺客宰客现象发生。

“眉山周边有乐山大佛和峨眉山两大世界级景区，又离成都太近，留客一直很难。”赖崇华说，“大家的愿望都是一致的，希望水街能够像洪崖洞一样，持续红下去，成为永久的网红打卡地。”

市场的倒逼

甚至连眉山地标三苏祠，也开始思考水街现象。

“水街爆红后，我们也在思考，水街为什么会红？对三苏祠有什么启示？”东坡宋城景区管委会专职副主任黄建说，“水街年轻化的表达、沉浸式的体验等，都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这样的思考，也立即转化成了行动。11月21日，三苏祠内银杏黄。一群二十岁左右的小哥哥小姐姐，身着汉服，踏着金黄的银杏叶，从古祠深处走出。

三苏祠汉服大秀

一场汉服大秀，在这座千年古祠中举行。

青春的身影和600多岁的银杏树交相辉映，上百人拿着相机手机拍摄，立即占据当天朋友圈。

王勐涛也说，水街爆红后，也给企业提出了新挑战。“过去我们是一条商业街，跟景区完全不沾边。但现在市场的倒逼，已经让我们自带文旅属性，这就要求我们要向文旅项目转换思维。”

王勐涛说，一方面，要加强食品安全、规范管理，按照眉山名片的要求来打造自己。另一方面，也要增加业态，提供更新奇的演绎方式。“眉山是‘后浪之城’，我们也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曾经的‘过境之城’，变成成渝地区短途出行的最佳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