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郭发仔:秋熟稗草深

封面新闻 2020-10-09 13:39 46566

文/郭发仔

立秋后,雨水频频。窗台上的金边吊兰,沾惹了空气中的湿气,精神了许多。

一日烦闷,倚窗而立,发现吊兰叶片丛中有些异样。有那么特立独行的一株,叶片细长妩媚,但没有金边,挺直了腰杆,在秋水里拔节。我并不识花草,但总觉得似曾相识。吊兰也好,杂草也罢,只要是窗前的绿,都是生活渴望的颜色。我是这么想的。

屋檐下那只麻雀可不这么想。它远远地盯着,唤来同伴,歪着脑袋商量一阵,似乎惦记着什么。我不知道这雀儿何时对花草有了兴趣,只觉得小小的窗台,生活的气息浓了起来,就像这立秋后的雨水。

忙过一段,得空来到窗前,发现这是一株稗草。那草长高了许多,身杆越发粗硬,叶片一节一节地往上爬,尖端微微隆起的穗包里,颗粒状的青籽露出头来。我似乎明白了,那麻雀竟从稗草的长势里闻到了淡淡的香。麻雀天生就对粮食敏感,也许,在食物充足的都市里,它也快淡忘了,稗子曾经也是它们果腹的粮食。

稗草确实是粮食的一种,和水稻同类。只是和稻禾分道扬镳后,稗子与稻子成了一个屋檐下的冤家。稻子获得优待,进了人们的碗里,稗子则成了农人欲除之而后快的厌物。

六七岁时,我便随父母下田。脚一下水田,那饿扁了的水蚂蟥闻声而来,吸附在腿脚上,甩都甩不掉。这不打紧,得盯紧了手中的秧苗。双腿平行倒退,一手拨秧,一手捏了插进泥浆里,小心翼翼,如同捧在手心里的瓷饭碗。

老爹动作麻利,分秧插秧的动作如上了发条一般,只听得啪啪啪一阵密集的水响。他低头忙着,还不忘叮嘱我:看清稗草!可稗草幼苗与秧苗相差无几,一时哪里分得清。那时尚小,连续弯了几天的脊柱骨,错位般的痛,只想快点开学,哪有心思分辨这稗草。

“种子不选好,满田长稗草。”混在稻种里的稗子,长成稗苗,起初与稻秧一般模样,到分秧时便有了区别:叶片细软光滑,色稍淡,根部粗白。老爹说了几次,但我还是搞不清。稗苗混在秧苗里,得意地立在一片浅绿中,免不了招来老爹的一顿吼骂。

过上十天半月,禾苗在水田里扎稳了根,立直身子,叶片自然伸向两侧,如同一个舞者优雅的手姿。稗草毕竟不是正统,为证明一切并非前世的宿命,没那么多讲究,坚挺着腰杆,细长的叶片伸向天空,全身都透着桀骜不驯的野性。

稗草冒出头来,得意不了几日,农人便纷纷下田,将其连根拔起。那时,田埂上,马路边,到处可见被抛弃的稗草,在行人车马的踩踏下,干瘪瘪的,如晒干的荠菜一般。不过,也有那么几株,借着晨间微弱的湿气,匍匐着抬起头来,在风里窃笑,置之死地而后生般的凛然。

金秋十月,江南稻熟。满眼的金黄在阳光下铺排,饱满的谷穗在风里悉索作响。稻子熟了,稗子也跟着熟了。成熟的稗子依旧一副高调的样子,齐刷刷立在稻田之上,穗子饱胀,淡紫色,不似稻谷那样含蓄地低头,而是高傲地仰望天空,在秋阳里嬉笑,就像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儿。

收稻谷前,须先撸稗子。老爹大清早就催促着,于是,穿了长衣长裤,腰间系上竹篓,手持镰刀,踩着晨露奔向田野。金黄的稻子,披着露水,珍珠一般。下田,小心翼翼地拨开稻子,在齐腰的稻田里穿行,轻轻抓住高处的稗草杆,用镰刀割了,将稗子收入竹篓,光秃秃的稗草杆便没了神气。没了舞弄轻浮的稗草,身后的稻田一片橙黄,像一张刮净了胡须的脸面。

收割上来的稗子太老,猪不吃,牛也懒得啃。要是随手往地上一丢,稗子就会借风的势、雀的嘴,跑到水田里蛰伏起来,待来年,又是一番不知天高地厚的长势。于是,人们在烧土木灰时,把稗子收了去。袅袅升腾的青烟里,稗子倔强的性子没了踪影,浓烈的烟火味里夹着淡淡的清香,火堆里偶有轻微的爆裂,那是稗子绝望的声音。在那一刻,稗子,暴露了粮食最原始的品性。

离人心上秋意浓,怨只怨人在风中。城市水泥的间隙里依旧绿意茵茵,在城市里生活久了,竟不知秋熟。我几乎忘了家乡漠漠水田的模样,也不知道现在的稻田里是否还有倔强的稗草。听说有人专用稗子酿酒,但我相信家乡人不会如此,因为水田里有他们纯粹的日子,他们习惯了稻米饭的香糯,习惯了浮子酒的劲道和醇厚。

稗子,于我而言,只是一个季节里鲜活的存在,如同记忆中家乡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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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1

  • 胯下狙击手 2020-10-09

    很好,意境非常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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