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约会指南：和不同绯闻对象在一起时，贾宝玉都在吃什么？

封面新闻记者 张路延

大观园里的公子、小姐们，有个诗社，初叫海棠诗社，李纨主动请缨做社长，后来重建，改名桃花诗社，由林黛玉执掌。

在整部《红楼梦》里，凡与诗社相关的章节，都堪称浓墨重彩的几笔。有趣的是，这些章节里，不仅有各具千秋的诗词，更有让人垂涎的吃喝，比如菊花诗和螃蟹宴，芦雪庵联句和烤鹿肉。

特别是芦雪庵，“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脂粉香娃割腥啖膻”，有情有景，活脱脱的一幅画跃然纸上。不过最引人的，莫过于那块鹿肉，宝玉、湘云算计了许久，和平儿一起围着火炉儿，烧着几块吃，勾得大家馋，“你闻闻，香气这里都闻见了，我也吃去”。

不止鹿肉，冬日里，《红楼梦》里吃喝的东西不少，比如松瓤、糖蒸酥酪、风干栗子、糟鸭掌等等，恰好贾宝玉都是串场男主角，引来一堆分剧场女主角，有美食也有人情，且一一写来。

薛姨妈、金玉良缘和糟鸭掌

林黛玉有紫鹃，薛宝钗有莺儿，都是各自恋情里的神助攻。

薛姨妈说“你宝兄弟老太太那样疼他，他又生的那样，若要外头说去，断不中意。不如竟把你林妹妹定与他，岂不四角俱全”，紫鹃就忙过来笑“姨太太既有这主意，为什么不和太太说去”。宝钗看通灵宝玉，有“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两句，莺儿就嘻嘻笑道，给金玉良缘盖章“我听这两句话，倒象和姑娘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

莺儿助攻这一段，来自第八回“比通灵金莺微露意　探宝钗黛玉半含酸”，贾宝玉看生病的宝钗，正好林黛玉也去了，上演了一出小小的三角戏，再加上薛姨妈，更是热闹。

只是这一节还有个趣处，它发生在梨香院，相比平时贾府一大家子人，有种小门小户的情意，薛家当然不是小户，但寡母配一双儿女，长子没出息，期许只得寄托女儿身上，女人当家，家的意味就更重些。

从吃上，也可见一斑。

比方说，薛姨妈已摆了几样细茶果来留他们吃茶，宝玉夸珍大嫂子的好鹅掌鸭信，薛姨妈听了，忙把自己糟的取了些来与他尝，王夫人应该是不自己糟鸭掌的，宝玉平时吃，也吃不出家常味来。薛姨妈的鸭掌，不知有没有私人配方，但听夸了珍大嫂子的，忙取出自己的，想必也有过人之处，糟鸭掌妙就妙在特殊的糟香，下酒是极好的，所以宝玉会说“这个须得就酒才好”。

他爱吃冷酒，此时又是大冬天，作为“行走的百科全书”和“大观园第一热心人”，薛宝钗连忙拦住他，说“难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热，若热吃下去，发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结在内，以五脏去暖他，岂不受害？从此还不快不要吃那冷的了”，宝玉听了，于是放下冷酒，命人暖来方饮。

看着一出好戏，林黛玉只抿着嘴笑，雪雁听紫鹃话，来给她送手炉，她就指桑骂槐“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些！”

薛姨妈还给他们吃了些什么，并没有细说，只提了两样，一个是酸笋鸡皮汤，宝玉痛喝了两碗，二是吃了半碗碧粳粥。

酸笋看似简单，其实并不简单，这道菜并不常见，是两广一带的物产，薛姨妈家有，是因为他们是皇商，所以薛蟠过生日时，也能搞来暹罗猪等物件。除此外，酸笋鸡皮汤解酒还开胃，薛姨妈做给宝玉吃，是极为妥当的，薛宝钗为人细心，也找到了一脉相承的出处。

至于碧粳米，也不是寻常人家吃得起的，原产地在河北省玉田县，在清代是贡品，属于晚稻，亩产量极低，刘姥姥走时，贾府送她许多礼物，其中就装了两斗御田粳米，平儿是见惯大场面的，也说“熬粥是难得的”。

花袭人、松瓤和糖蒸稣酪

在贾宝玉的多元关系里，小姐里，主线有林黛玉和薛宝钗，丫鬟里，有袭人和晴雯，特别是在文中初期，袭人明显占据了上锋。

元春省亲，是正月十五上元之日，她一走，王熙凤等人收拾还要忙乱几日，唯独贾宝玉是最闲的，于是袭人也被家人接回去吃年茶，贾宝玉无聊，拉着茗烟去看她，在院里大喊花大哥，“别人听见还可，袭人听了，也不知为何，忙跑出来迎着宝玉”，这一句极好，女儿情态全出来了。

虽然母兄忙另齐齐整整摆上一桌子果品来，袭人见总无可吃之物，只好笑“好歹尝一点儿，也是来我家一趟”，拈了几个松子穰，吹去细皮，用手帕托着给他。处处写来，都见袭人妥帖和得意之处，所谓松子穰，其实就是松子，袭人做得细，剥干净了给他，这是显示宝玉的尊贵之处，因为她和他的亲密，自己在母兄面前似乎也尊贵起来。

松子穰后来也有提过，第四十一回“栊翠庵茶品梅花雪 怡红院劫遇母蝗虫”，丫头们请贾母用点心，其中“一样是藕粉桂花糖糕，一样是松瓤鹅油卷”，相比袭人家原生态的松子穰，精致了许多。

宝玉去她家时，还不忘说体己话“我还替你留着好东西呢”，这好东西，是他姐姐元春赏的糖蒸酥酪。根据考证来说，糖蒸酥酪有点类似如今的双皮奶，但里面没有蛋清，凝固是靠酒酿帮忙，《东华琐录》也有记载，说是“市肆亦有市牛乳者，有凝如膏，所谓酪也”。

不料，袭人还没到家，却被乳母李嬷嬷发现了，她是一向脸皮厚的，见盖里是酥酪，拿匙就吃，丫头劝阻她，说是给袭人留的，她一赌气，干脆吃了个干净。袭人回来时，宝玉命取酥酪，丫头们回奶娘吃了，因为前儿已有茜雪一事，他是忍不住会发火的，袭人马上劝：

“前儿我吃的时候好吃，吃过了好肚子疼，足闹的吐了才好。他吃了倒好，搁在这里倒白糟塌了。我只想风干栗子，你替我剥栗子，我去铺床。”于是，单纯的宝玉信以为真，取栗子来，自向灯前检剥。

袭人的风干栗子，也有细致之处，新栗子固然好，却不够甜软，若在北风里吹上一阵子，栗子少了些水分，糖分自然增加，果肉变得蔫软，吃起来绵软沁甜。不仅如此，这种栗子颇具养生之效，最适合肾气虚弱的人吃。

湘云、鹿肉和芦雪庵

虽说小姐党里，贾宝玉的主线是林黛玉和薛宝钗，但论亲疏远近来说，并非如此，最亲的自然是林黛玉，但排第二的，不是薛宝钗，而是史湘云。所以，才会有“宝玉正和宝钗顽笑，忽见人说：史大姑娘来了，宝玉听了，抬身就走”这种生动的细节。

相比和林黛玉的恋爱关系，他和史湘云更像是玩伴，类似现在流行的发小，湘云打得粗、看得开，虽然不比林黛玉一样懂自己，但能玩在一起，特别是俗世可爱之处，还胜于林黛玉。

比如芦雪庵一节，他们赶着要去吟诗作对，催饭吃，贾母说“今儿另外有新鲜鹿肉，你们等着吃”，两个人根本等不及，史湘云一肚子鬼主意，就和宝玉商量“有新鲜鹿肉，不如咱们要一块，自己拿了园里弄着，又玩又吃”，宝玉听了，巴不得一声儿，便真和凤姐要了一块，命婆子送入园去。

这种事，除了史湘云，谁还会陪贾宝玉做？林黛玉吃不了鹿肉，宝钗时刻安分守拙，其他三春姐妹，两个不多言语，愚的愚超脱的超脱，一个活得用力，时刻端着玫瑰花长着刺，都不会陪他起这个头。

两个人算计肉时，碰到一个平儿，三个人围着火炉儿，先烧三块吃，探春这时才心动了，笑“你闻闻，香气这里都闻见了，我也吃去”。宝琴和李家姐妹本来还呆在一旁，深以为罕事，还是她姐姐宝钗怂恿她“你尝尝去，好吃的，你林姐姐弱，吃了不消化，不然他也爱吃”，于是便过去吃了一块。

此处有意思的地方是，林黛玉弱吃不了是真事，薛宝钗不弱，她也是不会吃的，幸好她平时表现的寡欲，比如雪洞一般的闺房，还有无人不施惠的好人名声，大家纵能刻薄两句，也不会说她。

再说鹿肉，他们吃鹿肉，应该是平常的，以前起海棠诗社的时候，每个人都要起个别名，探春叫自己“蕉下客”，林黛玉便开玩笑说“蕉叶覆鹿”，要炖了脯子吃酒。黑山村庄头乌进孝给宁国府送年货时，单子上也有大鹿30只、鹿筋20斤、鹿舌50条等记录。

同时，在某种程度上，也可见当时清朝流行吃鹿肉的风俗，比如得硕亭就有诗说“关东货始到京城，各路全开狍鹿棚。鹿尾鲤鱼风味别，发祥水土想陪京”。从医学来说，吃鹿肉也适合冬日进补，《本草纲目》就说了：鹿肉味甘，补虚赢，益气力，强五脏，养血生容。

除了大兴文墨的鹿肉，这里还带了一笔其他吃食，说各人房中丫鬟都送衣服来，袭人也遣人送了半旧的狐腋褂，李纨命人将那蒸的大芋头盛了一盘，又将朱桔、黄橙、橄榄等盛了两盘，命人带与袭人。

蒸大芋头常见，胜在药食两用，消食化积。朱桔、黄橙、橄榄却都是南货，还都是果类，想必也只有北方的大户人家，才能冬天吃得到，至于橄榄，早在唐朝就被列为贡品，利咽化痰，北方冬天干燥，正适合。

此外，这段也可见李纨用心之处，看似最清心寡欲、安分守己的她，却独独送了一份给袭人，也见这个“老实人”的一点机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