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王国平 实习生 陈涵蕊、杨前
1886年5月18日，凌晨。这一天是阴历十五，月明潮涨，海风席面。
一行船队从天津大沽口入海后，10余艘铁甲军舰随即列队护航。
光绪皇帝的生父、醇亲王奕譞顿生豪迈之情，奋笔疾书，写下《放歌》：
“危坐入东海，飘飘心迹真仙宰。沧波万叠涌艨艟，又疑云烟出没笼崴嵬。西送月无痕，东瞻日初浴，除却升沈赤白丸，惟有滉漾一色连天绿！”
这次与李鸿章检阅北洋海军，醇王带了两个宫廷画家和两个摄影师，还留下一册《巡阅北洋海防日记》，让我们有机会了解到中国历史上唯一的一次亲王阅兵。
但长久以来，这些资料分散在各处，如北京故宫馆藏的10幅《渤海阅师图册》，台北故宫博物馆院馆藏的一幅《巡阅北洋海防图》在2013年才首次公开展示。当年随行摄影师所拍摄的照片中有10余幅也是近年才考证出来。
经过多方搜集，封面新闻将这次大阅的图和照整理出来，陆续刊发。
渤海阅师图册－阅师纪程。上面记载了醇王阅兵的行船路线以及里程数。
在这次大阅中，海军衙门几乎出动全体高级官员陪同。
奕譞以亲王之尊校阅北洋，引起轰动，中外报刊竞相报道。英国派10军舰观礼，法国派6艘军舰观礼。
在这次大阅中，醇王观看了军舰实弹射击、鱼雷发射、岸炮打靶、步兵操演等演习科目。他第一次亲眼看到铁甲舰，第一次亲身接触了能够用英语操练会话的北洋水兵，第一次见到了海市蜃楼，还第一次以皇族族身份与旅顺机器局的厂工一起在食堂就餐。
大阅结束后，醇亲王即在上奏的奏折中做出了几个判断：一是南北洋海军舰艇数量少，需继续引进，北洋军舰的数量需要加强；二是海军要专设提督、并制定章程，形成定制。
奕譞的奏折直接影响了决策，直接促成1888年北洋海军成军。
以后的岁月中，醇亲王专门做了一方大印“渤澥乘风”。
醇王拍摄于大阅期间的骑马照。
大阅结束后，醇王专门制作一枚大印上书“渤澥乘风”，铭记这次海军校阅。
1891年元旦，醇王在操劳中病逝。去世之前，慈禧太后携光绪帝前往王府探视。父子相见，“行拉手礼”，期间醇王解下带在身上的一块如意交与光绪帝，并嘱咐:“无忘海军”，这块如意就是当年醇王巡阅北洋海防后慈禧所赐。
听闻醇亲王去世后，北洋海军各舰以西式海军礼节降半旗10日，以此表达对这位大力支持海军建设的亲王的哀悼之情。
自醇王去世后，北洋舰队和李鸿章失去了最理解和支持他们的人，北洋舰队未能再进行更新，直到甲午一战全军覆没。
之前一直有说法称，北洋舰队是李鸿章的私人武装。其实，李鸿章不过是这只舰队的“总经理”，清廷是北洋舰队的“控股股东”，醇王是清廷派遣的“董事长”。在失去了理解海军并能影响决策层的“董事长”后，李鸿章这位“职业经理人”只能表面维持舰队的运转，而无法进行突破发展。
下面我们就跟随醇王的航行大阅全胜时的北洋舰队
1886年5月，总理海军事务的醇亲王，奉旨巡阅北洋海防，扈从文武官员及舆仆人等230余人。李鸿章对醇亲王进行隆重接待，凡阅操一应事宜，悉由周馥筹办。
周馥，当时署理长芦盐运使津海关道。李鸿章成立淮军，周馥投军成为文案，开启了三十余年追随李鸿章办理洋务的工作。醇亲王巡阅北洋海防，他操办一切，并陪同巡阅海防，对各种接待礼仪、膳宿安排、巡察路线、阅操程序作了精心安排。同时，他还亲自撰写了数万言的《醇贤亲王巡阅北洋海防日记》，逐日详细记述醇亲王巡阅的全部活动。对于周馥筹办的这次巡阅安排，醇亲王甚为满意，故保奏他以按察使留直隶补用。
5月5日，李鸿章命天津机器制造局总办潘俊德、水师营官郑崇义、总哨黄春元带杉板船23只、长龙座船3只，从天津沿运河北上通州迎候。那时，京津之间尚无铁路相连，所以，相比骑马或乘轿，水师木船显然更为舒适。
醇亲王座舰长龙船。
5月14—15日，醇王动身出京，先骑马至通州换长龙座船，在马头和杨村过了两夜。
这艘长龙船在留下了了照片，一幅巨大“帅”字帆挂在船体中部。另一张关于长龙船的照片刊登于1930年代的北洋画报，注明摄影者是当时跟随醇王巡视的“梁时泰”。
1930年代刊登在北洋画报上的长龙船照片。
16日下午，醇王一行到达天津，入住海光寺行辕，接见直隶文武官员。
海光寺原是津门名刹，1858年《天津条约》在此签订。1900年毁于八国联军炮火。
同时实在1930年代的《北洋画报》上，刊登了当时梁时泰拍摄的海光寺照片。
1930年代北洋画报上刊登梁时泰拍摄的海光寺照片。
17日，醇王在海光寺会见各国驻津领事。驻跸期间，还与李鸿章及随行的帮办海军事务大臣善庆拍摄了一张合影。
中午，他在海河畔乘“快马”小轮船赴大沽，文武官肃立岸上恭送，上万百姓扶老携幼围观如堵。醇王甚喜，命随行德国摄影师来兴克“以照相法影之”，但这张照片至今未见。而后行六十里到海河下游，醇王以及护卫、太监等人登上“海晏”轮，海军衙门、神机营人人员登“保大轮”，顺江而下夜泊大沽口炮台下。
日记中描述，舟过新城时，军队在两岸跪迎，“旌旗迤逦二十余里”。
奕譞（中）、李鸿章（右）和善庆合影。
18日凌晨丑时，醇王一行就乘船出海。丑刻时间为凌晨1点到3点。这一天是阴历十五，月明潮涨，海风席面。
“海晏”在前，保大轮随后，在北洋军舰护航下，前往旅顺。在船上，醇王写下《航海放歌》：“危坐入东海，飘飘心迹真仙宰。沧波万叠涌艨艟，又疑云烟出没笼崴嵬。西送月无痕，东瞻日初浴，除却升沈赤白丸，惟有滉漾一色连天绿！”
醇王的豪迈之情，恰如新生北洋舰队，龙旗猎猎游于海上。
北洋舰队主力铁甲舰“定远”、“镇远”，巡洋舰“济远”、‘超勇”、“扬威”，和南洋海军的巡洋舰“南琛”、“南瑞”、“开济”为醇亲王乘坐的“海晏”号列队护航。
“海晏”之后，又有“镇东”等6艘炮艇。
可以想象，海面旭日东升，在朝阳的辉映下，一艘艘披着金色霞光的战舰昂首前进。白浪如练，最令醇亲王感到震撼的是那两艘7300吨主力舰“定远”、“镇远”所带来的震撼。
18号，渤海阅师图册－海军布陈。
19日，醇亲王在旅顺校阅驻防辽东的陆军。这一夜下了一些小雨，似乎是为第二天的检阅洒水洗尘。
20日，云销雨霁。上午，醇王接见英国驻烟台领事官宝士德，和前来观摩北洋水师阅兵的英国海军提督哈密敦及各军舰舰长共十一人。会见结束后，李鸿章提议用洋法照相，“英提督甚喜，遂聚立照焉”。
这张照片没有传世，但根据这张照片制成的版画却在海外流传，通过这张版画能够看到，和醇王在《唔英国水师提督哈密敦》一诗中的注释描绘相符：“会毕留照一相，余与（李）相国、（善）都统中立，丁汝昌于左，哈密敦于右，其余各大员官弁兵丁洋人以此分立。”
根据照片制成的版画。
客人离去后，醇王传谕：“在事文武，上至提镇道府，下讫护卫队长，人各照一相。”这便是本次发表的《王大臣官弁亲兵照像》册摄影之由来。醇王还为此另赋一诗：
《照相得句（粤人梁时泰洋人来兴克）》
衣冠共是军中侣，形貌共联海上缘。（自王大臣至亲兵，凡在事者人照一相）
朂尔同人须自勉，汉家麟阁冀他年。
海军衙门的两个小章京荫斌、全顺也拍了照片。章京主要负责问卷的工作，相当于办公室文员。
这批照片中，里面包括李鸿章麾下主要洋务干将，包括直隶候补道盛宣怀；津海关道周馥，曾协助李鸿章设立天津电报局、开平煤矿，制定《北洋海军章程》，后来官至两江总督（后排中间）；直隶候补道袁宝龄，他是袁世凯的叔叔。此外还有此后领导甲午陆战的宋庆、徐邦道、左宝贵、叶志超等将领，很多人是第一次拍摄甚至是唯一一次留着照片资料。
从照片上可以看到，所有武官全部穿着马褂，戴着佩刀，这是当时最高的礼仪。
从左至右：四川提督宋庆、左宝贵、刘胜休、徐邦道、丁汝昌。
5月20日这天上午，奕譞还登旅顺黄金山炮台，八艘战舰会集黄金山以南水深处，表演布阵与射击。浅水区又有五艘鱼雷艇冲出，施放鱼雷人演练。醇王看后，极为高兴，与观者击掌喝彩。
渤海阅师图册-旅顺水操。20日，醇王登上旅顺港东侧黄金山炮台，南北洋8舰在黄金山南方深水海域操演，即画面下方鱼贯前进的军舰编队。在画面上方，是5艘鱼雷营的鱼雷艇在进行绕圈操演施放鱼雷，以空雷设靶，再以装棉药的鱼雷射击靶舰，准确命中目标.
21日，醇王在这天除了视察旅顺的的炮台外，还特地参观了旅顺鱼雷厂，在工厂里醇王见到了现代化的机械。
工厂里，奕譞和那些见到他“惊惧下拜”、“不敢仰视”的学堂学生说笑谈天，全然没有一点大清王爷的官架子。因为参观时间过久，‘旧已逾午”，而且他曾有言在先，除了李鸿章安排的饭菜，别的军营、工厂准备的酒食一概拒绝，看来醇亲王大人颇有几分体恤下情，不愿惊扰“基层单位”的风范美德。
他甚至还在鱼雷厂津津有味地吃了一餐简朴的“疏面，，“饱啖之，若忘其菲”。
甲午战争时，被日本人占领的旅顺鱼雷营工厂车间以及旅顺大坞的照片。从照片中可以发现，鱼雷营在当时已经是现代化程度很高的工厂。
当天晚上，在经过三百一十里的航程后，醇王一行抵达北洋舰队另一个重要基地威海卫。
渤海阅师图册-威海水道。介绍威海附近的水路情况。
22日，醇王观看镇东等六艘跑船打靶，并登山定远舰验查。这是有明确记录的醇王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登上北洋舰队的旗舰。
渤海阅师图册-威海操船。 22日卯时，醇亲王校阅六艘炮舰打靶。
渤海阅师图册－兵船悬彩。22日， 描绘醇王前往定远舰视察，该舰悬采挂旗，水兵横列桅杆立迎的情形。
当天下午，醇王又经过一百四十八里的航程抵达烟台。当时英国10艘军舰和法国的6艘军舰都在港口外列队迎接，各舰鸣炮二十一响，这是最高的礼节。
当天晚上，醇王登高远望，只见日落西山，薄暮袭来，为了减少应酬，下令“俱宿船上，夜半开轮”。
渤海阅师图册－烟台大会。22日，醇王抵达烟台。左上角为英国10艘军舰，右上角为法国军舰。此图画的法国军舰为5艘，日记中记载为6艘。
23日，启程回大沽口。英法各兵舰再次鸣炮21响相送，但北洋舰队并不鸣炮答礼。这是因为大国亲王地位尊贵，凡是本国大臣以及外国使臣初往见者，不坐、不送、不亲往答拜，声炮迎送者，也不必回礼。但如果外国兵船是为敬国家而鸣炮，则应当还礼。
从这一段记载看，当时清廷在和西方的交往中已经适应并熟悉相应的外交规则。
这一天航行了六百四十三里，是一段非常长的航行，海上微微有风，其中有人不胜颠簸眩晕呕吐，但是第一次如此长时间乘船的醇王却谈笑如常。
通过这次航程，醇亲王也体味到了基层水师官兵的幸苦。
渤海阅师图册－登州振旅。23日，醇亲王起航返回大沽口，此图描绘的是途径登州时的画面。舰队最前方就是醇王的座舰，随后是保大轮，第三艘就是北洋舰队期间定远舰。
在这次航程中，在经过山东庙岛时，醇王第一次看到了海市蜃楼，并命随行画师对此专门进行了详细的描绘，称为阅师图卷中的一幅。
这次出现的海市蜃楼，似乎就像是清庭北洋舰队的一个象征，兴盛之时，大放异彩，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正如北洋舰队在短短的几年后覆没于海上。
渤海阅师图册－庙岛蜃市。醇王在回大沽口途经山东庙岛看到的景象，画家同细致的工笔画下海市蜃楼的20次变化。
24日，阅大沽口炮台打靶，并演放各种鱼雷。午后往海神庙拈香。是夜乘船回津。
25日，到天津。午后阅淮军行营。
26日，检阅津防各军。午后继续阅操。
27日，视察机器总局。
28日，诣怡贤亲王祠。午刻诣僧王祠、曾公祠。至督署午餐。
同时，在天津向相关服务人员分发赏金，“赏照相粤人梁时泰等四百两”。
梁时泰拍摄的照片冲洗放大后很得醇亲王欢喜，尤其是他与李鸿章、善庆在天津海光寺的合影。他专门写信嘱咐李鸿章，请他找“能画者按照相摹绘，即交寺僧，俾传佳话”。
29日，启程回京，驻杨村。
30日，驻香河红庙。
31日，驻通州牛各庄。
6月1日，驻慈云寺。
6月2日，复命回邸。随行画家庆宽和金如鉴绘制的《渤海阅操图册》则被送进宫中，向慈禧太后汇报整个巡阅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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