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9月10日教师合影留念，后排左三为袁福春
封面新闻记者 罗田怡 实习生 肖涵丹 杨欣可
1994年，山东省东营市利津县付窝乡爱国小学当了12年民办教师的袁福春接到校长张某通知，说他被解聘了。然而早在同年8月份，袁福春已成功选聘上了当地小学的教师岗位，上班了为何说解聘就解聘了？袁福春不明白。
1995年一次偶然的机会，袁福春拿到了一份当年乡里和学校签字盖章同意的选聘名单，他的名字赫然在列，让他心中升起疑惑：难道自己是被人顶替了名额？
此后25年的时间里，袁福春一直在寻求一份答案——当年他被解聘的真相。于是25年里，他找过县教育局，也去过县信访局，无数次找乡里、县里和市上有关部门寻求说法，也曾走过法律途径，但最后都不了了之。
近日，袁福春的经历在网上引发网友的关注，记者对话到了袁福春本人和时任爱国小学校长张某，试图还原整件事情的真相。
袁福春的荣誉证书（受访者供图）
学校“出尔反尔”？
选聘上后被校长口头通知辞退
1982年，高中毕业后的袁福春来到利津县成为一名民办教师。大约在1991年前后，袁福春被调到了一个镇上就任中学教师。由于路途遥远等原因，袁福春于1994年申请调回了家附近的爱国小学。
虽然是民办教师，但袁福春一直兢兢业业，在就任中学教师期间，袁福春他所带的班级被评为优秀班级，他本人被评为优秀班主任、教学能手。1990年至1993年期间，袁福春参加了山东省成人高考，考取了山东教育学院函授大专，并取得了民办教师所有应该考取的相关证件。
1994年，利津县举行了一次聘用考试。据此前媒体报道，1994年7月17日，《利津县推行学校内部管理改革实施方案》（即利发（1994）32号文）出台，根据方案，利津县将实施学校内部人事制度和分配制度改革。根据方案当地将采取核编定岗的方式，要求农村小学以乡镇为单位，统一按1:20的师生比例测定编制。在选聘范围上，在职的全体公民办教师（包括兼课人员）及在岗的临时民办教师都要参加业务考试，考试由县教委统一组织实施，并“以教师业务考试成绩和考核分数为依据，按照从高分到低分的顺序选聘。”
“在参加相关考试后，我顺利通过了。8月初，当时的爱国小学校长张某告诉我选聘成功了，并通知我8月10日开学到校上课。”袁福春告诉记者，他记得很清楚，因为一个月后的9月10日教师节当天，全体教师还拍了一张教师节合照。
而让袁福春意想不到的是，在正式上了班后，自己在办公室被校长张某口头宣布下岗。“我询问他原因，当时他并没有给我解释原因，只是让我去找一位乡教委李主任，说他能告诉我辞退原因。”袁福春表示。
在被辞退后，袁福春多次去找时任付窝乡教委主任李某，“但当时他也是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只是说他查询一下，当时我并没有获得任何解释，后来这事就不了了之。”袁福春说。
平时教学成绩也不错，如今却被刷下来了，这让袁福春有些抬不起头，于是在当年地，袁福春就带着妻女来到了100多公里以外的东营港寻找生计，准备在当地开设一家幼儿园，就此生活下去。
爱国学区受聘教师名单原件
意外获得一份《受聘名单》
推测疑似名额遭到顶替
到了1995年春节前后，袁福春在和一位朋友聊天时，意外从朋友处获得了一份《爱国学区受聘教师名单》的手写文件，文件上显示，根据利津县32号文件精神，结合当地实际，择优选聘袁福春等十余位教师，袁福春的名字赫然在列。
根据文件显示，上面有付窝乡教委和爱国小学校长张某同意选聘结果的签字，并盖有学校的公章。这是具有公章的正式文件，但为何3个月后自己又被宣布辞退呢？难道自己被别人顶替了？袁福春不明白，因此开启了漫长的调查之路。
从袁福春提供的照片显示，对于那份手写的名单，时任乡教委主任的李某和爱国小学校长张某都曾在名单的复印件上签字表示文件属实。
在1995年后，袁福春先后多次到利津县教育局、信访局、乡里反映情况。但据袁福春自己描述，由于事发久远，最初相关部门要么以各种理由搪塞，要么是承诺解决，但最后都不了了之。
“后来还给了我一个理由，说是后来又以乡为单位进行了一次选聘，我落选了。但我并没有参加过，以前同事也说没有。”袁福春告诉记者，但后来这个理由也被推翻了。
为什么袁福春认定自己被顶替了呢？大约在2001年腊月28日前后，袁福春再次去寻找那位乡教委李主任，据袁福春自己回忆，当时该人士亲口承认，1994年时有落聘教师的亲戚托关系找到了他，后来经过一系列操作，袁福春的名额被拿下，成为了受害者。
“当时没有手机也没有录音机，没有留下证据。但第二次我带着录音机去找他，他却矢口否认‘顶替’说法，并称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因为李某说的一席话，袁福春一直以来都没有放弃寻找事情的真相。不幸的是，当记者询问是否可以联系采访该人士时，袁福春表示，据他获得的消息，这位退休领导在2020年已经去世了。
两位当事人手书“此影印件属实”，并签名盖章
从此开启了25年维权之路
网上发文求助 希望能获得合理解释
从1995年至今，已经过去25年了。期间，袁福春干过很多工作，他打过渔，扛过管子，甚至还干过掏粪工。年逾半百，到了知天命的年龄，如今，女儿已经成家，儿子也已经参加了工作，快结婚了。
袁福春告诉记者，除了向相关单位反映情况外，袁福春也曾找过律师，希望走法律途径。但根据判决书，法院表示对此案不予受理。于是他开始在网上发文寻求帮助，他的经历也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
据此前媒体报道显示，截至1998年，东营市所有在岗的民办教师，除违反国家法律法规和政策的之外，身份都转成了公办教师。“如果我当时没被顶替，那么我现在也应该成为一名公办教师了。”袁福春猜测，这也是自己名额被顶替的原因之一，但该原因并没得到证实。
据袁福春回忆，他在中学担任班主任时，每月工资才100多，而同级别的公办教师月工资可达300多元，差距显著。对包括袁福春在内的所有民办教师而言，能够转为公办教师，是当时所有民办教师的一个梦想。
袁福春告诉记者，自己目前的最大诉求就是能知晓当年辞退他的真相，再和有关方面坐下来谈一谈，获得合理补偿。
就袁福春的遭遇，记者致电了利津县教育局核实相关情况，并未获得有效答复。此后，记者还致电了利津县宣传部，接电工作人员表示，之前已与当事人有过沟通，针对此事进行沟通处理，对记者采访的诉求，工作人员表示建议以关注官方通报为准。
7月6日晚，在官方通报出具后，袁福春再次接受记者采访并谈到了对通报内容的回应。他表示，对官方通报中提到“袁福春综合得分124.03分”，希望调查组能出具原始试卷予以证明。而对于通报称他手中持有的《爱国学区受聘教师名单》为无效材料，也希望相关单位能出具材料无效的相关证明与法律依据。而对于落聘后教学时间上疑问，袁福春回应道：“因为时间的关系，只记得大约在10月或11月，但肯定是满了1个月的，有照片为证。”
而对于其环卫工身份问题，袁福春表示，注册公司与他从事环卫工作并不冲突，目前公司内的保洁业务他也确实在完成。
当事人校长回应记者：
我很同情袁福春的遭遇
但他反映的情况不完全属实
7月6日，记者电话联系上当时经办此事的爱国小学校长张某（化名），采访他对于此事做出的解释。
“当时在我的学校，袁福春是一位表现很好的老师，这件事情我也很同情，但没有办法。我在聘用他后又接到乡教委的通知，于是又将他解聘了，这件事是有原因的。”张某说道。
张某告诉记者，在1994年的民办教师续聘中。辞退前进行了一场文化考试，其中有语文考试和数学考试。“袁老师是教语文的，所以报名了语文考试，语文考试题难，数学考试题比较容易，袁老师的考试成绩比较低，只有70多分，有些报名数学考试的教师分数挺高的，有考90多分的，所以他就比较吃亏。”
张某表示，当时综合排名计算方式是3年教学成绩除以3乘以40%，加上个人成绩乘以60%来计算的，按照排名来算，最初按要求是以学区作为范围，袁福春正好在聘用范围内，就取得了应聘资格。
“但后来有人对乡教委的这个决定提出异议，乡教委后来又召开了会议，我去开了会，接到了通知要对排名倒数25名的教师解聘，袁福春在这个范围内，于是他就被解聘了。”张某告诉记者，在此过程中他只是传话的人。
“他被解聘了我也很可惜，但顶替的这件事不存在。”张某表示。
官方回应：不存在"冒名顶替"
对整件事情，7月6日下午，山东东营市利津县调查组发布该事件调查结果表示，利津县成立了由县纪委监委机关、县委宣传部、县教育局、县公安局、陈庄镇党委政府等组成的调查组，进一步调查，现做出说明如下：
1.关于反映的落聘和被“冒名顶替”问题。1994年民师选聘工作是以乡镇为单位进行，按照综合成绩由高分到低分聘用。原付窝乡最低选聘分数线为125.72分，袁福春综合得分124.03分，未达到选聘分数（有原始档案为证）。
当时原付窝乡落聘25人，袁福春排名倒数23名，不存在被“冒名顶替”的问题。
2.关于反映的选聘后又落聘的问题。根据利发〔1994〕32号、33号文件精神，“农村学校以乡（镇）为单位，按上级编制要求，进行定编定岗定点，择优选聘教职工”。
当时，原付窝乡在选聘过程中，执行县委、县政府文件有误，以学区为单位进行了选聘，后经县教委纠正，以全乡为单位进行选聘，学区选聘无效。原来按学区为单位选聘的材料已被以全乡为单位进行选聘的材料所更正，现袁福春手中《爱国学区受聘教师名单》，系以学区为单位进行的选聘，为无效材料。
3.关于反映被“利津县教育局关押拘留”的问题。袁福春对自己落聘被辞退不予认可，多年来反复到各级及有关部门上访、投诉，扰乱办公秩序。特别是在2012年1月31日，伙同他人强闯中央国家机关，造成不良影响。2012年2月，被利津县公安机关依法予以拘留，并非教育局对其关押拘留。
4.关于反映落聘后继续教学到11月份的问题。
经调查，1994年秋季开学初，原付窝乡被辞退的民师到县教委反映付窝乡的错误做法，县教委依据利发〔1994〕32号、33号文件精神，责成原付窝乡党委、政府对以学区为单位选聘的做法予以纠正，实行全乡统一选聘，原爱国学区袁福春等3人因分数低落聘，袁福春继续在学校教学不足1个月，并非个人叙述的到11月份。
5.关于其环卫工身份问题。袁福春称自己现为环卫工人，据了解，袁福春在东营港注册成立“东营海顺物业服务有限公司”，承揽了相关企业的保洁业务，袁福春为公司实际控制人。
本文由树木计划作者【封面底稿】创作，在封面新闻和今日头条独家发布，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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