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遗事丨镇远大锚：中国反抗侵略并取得胜利的历史见证

封面新闻记者 王国平

历经近半个世纪的屈辱，镇远铁锚终回故土。如今它静静地躺在北京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供国人瞻仰，它就像一根刺随时警示世人。

1895年，清政府在甲午战争中战败，曾是北洋海军中坚力量的镇远舰被日军俘获，编入日本海军舰队。在日本服役多年后，1912年4月6日在横滨被解体。

为炫耀战绩，日本在甲午战后将镇远舰上的大铁锚陈列在东京上野公园。

直到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后，作为战胜国，在中国海军人员的要求下，镇远铁锚终回国内。

当年，随镇远大锚回国的，还有抗战胜利后34艘各型日偿军舰。

历经屈辱的镇远大锚见证了半个世纪的战火烽烟，也见证了中日两国的国运翻转。正如军博里关于镇远铁锚的解说词所写：这是中国人民英勇反抗帝国主义侵略并取得光荣胜利的历史见证。

在军博展出的镇远舰大锚。锚重4吨，长4.15米。相较于馆内其他展品，关注大锚的游客要少得多。

1、巨舰震慑东亚 日本患“恐远症”

北洋海军定远、镇远两艘铁甲巨舰，曾开启中国近代海军最为荣耀的时代。

1886年8月7日，丁汝昌率定远、镇远等舰巡视朝鲜釜山、元山及俄国海参崴等地后，归途中顺路带领舰队驶入日本长崎保养。据日本史料记载，这两艘巨舰的访问，另当时日本国民中甚至出现了“恐‘定远’、‘镇远’症”，在日本日本引起一片愤懑、羡慕、恐惧的情绪。

定远舰、镇远舰作为清朝海军实力的象征，每年都要率北洋舰队执行北起海参崴，南至香港、新加坡的巡弋任务，数次寻访西贡、菲律宾，行抵新加坡等南洋国家和地区，在东海、南海显示着中国海军力量的存在。

甲午战后，被日军俘虏后的镇远舰在旅顺船坞里修理，其舰首铁锚清晰可见。

2、战败被俘 巨锚示众受辱

甲午战败后，1895年2月17日镇远舰被日军俘获。

1895年2月27日，镇远舰由日舰西京丸拖航至旅顺。3月26日至6月1日对机器部件和船体进行检修。7月4日镇远驶抵横须贺换装武器。

1895年3月16日，镇远舰被正式编入日本舰队，仍然使用舰名“镇远”，3月21日被列为二等战舰。

此后，镇远舰作为日本舰队的成员参加了日俄战争中旅顺之战、黄海之战以及对马海战。而和镇远编队的是十年前的死敌“严岛”、“桥立”等日舰。

1905年12月12日，年老的镇远舰被列为一等海防舰。1911年4月1日除籍，作为靶舰，用于试验新式武器。1912年4月6日在横滨解体。

镇远舰在日本海军服役17年。

为炫耀胜利，甲午战后，日本曾把镇远以及另一艘北洋海军靖远舰的舰锚拆下，运往日本，竖在东京上野公园，并将镇远舰主炮弹头10颗置于舰锚周围，弹头又焊上镇远舰锚链20寻，并立有海战碑志，以此羞辱中国人。

上野公园，是日本的知名景点，在清末以后众多中国留日学生的日记、笔记中经常出现。

1906年，一个叫程淯的年轻人“赴日本考查工艺医学”，也去到过上野公园。

程淯在日记说，自甲午战后，日本人将这些战利品展览到处宣扬，“一以恢张武功，一以激劝后起，先事后事，甚以用心之致密至此。”

而当时到日本的中国人，“大都因有关国耻之物，往往避道引去，或见而疾走，惧相对之无以自堪也。”

日本画作：甲午战后镇远舰作为战利品驶抵横须贺时的情景。

3、“立即将之索还以除耻辱”

1945年抗日战争取得全面胜利，美、中、英、苏四国组成盟国委员会处理战后事宜。当时中国政府派出了一个庞大的代表团常驻日本。

1947年3月，海军少校钟汉波奉命前往日本，担任中国代表团第一组（军事组）的首席武官。

出发前，海军总司令桂永清在南京召见了钟汉波，交代了一件事：“甲午战后，我海军失利，镇远、靖远两舰为日所俘，其舰锚、锚链及炮弹等被陈列在上野公园，是乃我国国耻。”

桂永清要求钟汉波到日本后，“立即将之索还以除耻辱”。钟汉波则发誓完成任务。

1947年3月9日，钟汉波抵达日本后，将索回铁锚作为头等大事来办。但索求甲午遗物回国的过程并不顺利。

在钟汉波之前，代表团第三组（经济组）就曾试图办理，但没有成功。

钟汉波查阅档案发现，当时盟军总部规定，对于日本在战时掠夺的盟国军民资产，只限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对于中国来说，时间自1931年9月18日到1945年9月9日。

盟军总部以超出时限为由，不予立案。同时，麦克阿瑟对中国索锚的的主张也不予支持。

4、“舰锚归还案已经手续办妥”

钟汉波在总结此前的经验后，邀请中国代表团内的日本问题专家龙佐良和法律专家魏先生一同对于索锚这一主张进行论证，寻找依据。

1947年3月28日，经过充分准备后，钟汉波去见了盟军总部第二组组长、态度强硬的美军上校帕斯。

对于这次见面，钟汉波在回忆录《驻外武官的使命》中有精彩的记述，当时帕斯依然以超出时限唯由，表示不能受理此案，钟汉波则将索还理由进行了详细阐述，其中主要意思是：中国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战胜国，名列四强之一，盟军总部若仍以战争期限为由，纵任日本将甲午战役所虏获镇远舰锚战利品继续陈列炫耀军国主义战迹，是对中国的侮辱。如果不立案，中国将寻求非官方方法沟通，以除耻辱。

同时，钟汉波还强调，镇远、靖远两舰舰锚、炮弹及锚链等被陈列在东京上野公园达数十年之久，对日本本国人而言，无异是一种军国主义的“教育” 、“启示”与“鼓励”。索回舰锚等物，绝对符合盟军总部政策，并有助于彻底消除日本人军国思想之原则，而不应拘束受限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之定义。

一个星期后，钟汉波再次来到盟军总部第二组，这一次值日官明确告诉他，舰锚归还案已经手续办妥，并将备忘录副本交予钟汉波。

备忘录里写到：1947年5月1日上午9时，在东京芝浦码头举行舰锚交还仪式。

5、镇远铁锚 军博展出

在4月底，钟汉波前往东京上野公园时，铁锚等甲午遗物已经全部收走。

5 月1 日上午9 时，甲午遗物交接仪式如期在东京芝浦码头举行，仪式上中美日三方都派出代表。

美国远东海军司令部海军上尉米勒第将文件交与钟汉波签字，证明接收镇远、靖远舰锚2 个、锚链20 寻、炮弹弹头10 颗。中国驻日代表团第一组海军上尉刘光平、第三组组员刘豫生也在场见证。

作为历史性的一刻，在东京芝浦码头，钟汉波与铁锚合了一张影。

签收仪式完毕后，钟汉波回到驻地，将签收正本呈交组长，组长核阅后存案归档。

根据安排，这批甲午遗物分两次运回国内，第一批包括锚链20寻共53米长，分装10箱，炮弹弹头10 颗，由海关缉私舰“飞星号”于1947 年5 月4 日运回上海。第二批包括舰锚2 个，每个四吨，由轮船“隆顺号”于10 月23 日运抵上海。

值得一提的是，飞星号和隆顺号都是抗战期间日本从中国掠夺走的，此次一并交还中国。

对于这批甲午遗物回国，当时的中国媒体进行了跟踪报道。1947年7月15日，申报以《大铁锚雄姿依旧 隆顺轮面目全非》为题对镇远铁锚归国过程进行了报道，随同报道还刊发了两枚铁锚在船舱中的照片。

1947年7月15日，申报刊发的两具铁锚在回国船舱中的照片。可惜另一具靖远舰的大锚后来在战争中遗失。

这批甲午遗物回国后，被运到青岛海军军官学校作为雪耻的物证陈列。

几年后，解放战争开始，这批遗物再次遗失。直到1949年解放以后，人民解放军经青岛港码头工人介绍，在码头上堆积如山尚未处理的废品中找到了镇远铁锚。

1959 年，镇远舰铁锚被送到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对外展出。

如果仔细辨析，依然能在锚柄上看到一道明显的焊接痕迹。当年在战乱中，这具铁锚曾被砸断准备作为废铁出售，那道焊接痕迹就是修补铁锚后留下的伤疤。

由于当年钟汉波搜寻的范围有限，还有两件镇远遗物如今还在日本：镇远舰舰首副锚，现存日本冈山吉备津神社；镇远舰305毫米炮弹，现存日本“三笠”舰公园。

在在镇远大锚的锚柄上还能看到一道明显的焊接痕迹。当年在战乱中，这具铁锚曾被砸断准备作为废铁出售。

6、中国海军自甲午海战后终于雪耻

1947年5月，在日本默默忍受了近50年奇耻大辱的“镇远”、“靖远”遗物启航回国。随镇远大锚回国的，还有34艘日本降舰，其中包括被日本海军视为功勋舰的“雪风”号驱逐舰。

二战后，日本海军方面残存的驱逐舰、巡防舰及运输舰被中、美、英、苏四强共分，作为日本赔偿的一部分。

当时挑选出来的日本舰艇共135艘，按照吨位平分为四份，四国抽签决定。

当时中国抽得军舰八艘，包含当时日舰中排水量最大的两艘驱逐舰“宵月”号和“雪风”号。

1976年7月1日，8艘悬挂日本俘虏旗和日本国旗的日偿舰艇开始起航驶向中国。

7月3日下午2时许，8艘降舰驶抵上海。此后中国又接受了三批26艘日舰。

34艘日偿军舰共计30500吨，中国海军自1894年甲午海战后，终于雪耻。

甲午史学者陈悦对封面新闻记者表示，他在日本学术访问期间，有日本教授对他说，1945年抗日战争的胜利，是中国反抗日本侵略的总胜利。

在这位日本教授看来，自1894年甲午战争后，日本就没有放弃对中国的侵略，而抗日战争是甲午战争的延续，在这样的大时空背景下，中国取得了反侵略的总胜利，而日本是总溃败。

正如军博里关于镇远铁锚的解说词所写：这是中国人民英勇反抗帝国主义侵略并取得光荣胜利的历史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