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致远：文人与贵族

作者：树德中学（宁夏校区）高2019级9班 徐致远

“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铿锵的誓言回荡在心头，伤感、坚定、钦佩……五味杂陈。目光仿佛穿透了历史的重重迷雾，看到在公元前一个阴雨之夜，身披香草、雍容华贵的男子嘴角噙着微笑，纵身一跃……

小时候不懂屈原，觉得他纵身一跃是极不负责任的行为，是懦弱的象征。人怎么能如此脆弱呢？像这样被现实轻易打倒的人，是不值得敬佩的。甚至在不久之前，他在我心中的形象依然是个懦夫，一个文笔动人的懦夫。直到拜读了鲍鹏山先生的文章，我才逐渐理解了屈原的志向。

最重要的一点，我们看待屈原太过标签化了：爱国诗人。从小到大，我们被灌输的都是“屈原是个诗人”，再加上其本人的自述，充满了浓郁的优渥感，让我们以为他是一个玻璃心自傲的诗人。诗人怎能如此不堪打击呢？他们不该拥有自己的理想世界吗？

譬如李白，前一刻还在“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下一刻便“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譬如苏轼，身陷乌台九死一生，惨遭流放数千里，不也“此处心安是吾乡”吗？譬如司马迁，身为男人而逢此大辱，却能坚守气节发愤而作《离骚》，这才是一个知识分子该做的，哪怕无法“为万世开太平”，至少也“要为网圣继绝学”。

但很可惜，屈原并非一个文人。“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这是多么高贵的血统，颛顼的血脉容不得污渍。“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这是在向世界宣告自己的降临。“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如此华贵的穿着彰显着他无上的地位——是的，他是一个贵族，一个彻头彻尾的贵族。他没有经历过潦倒的生活，他的灵魂是高贵而刚直的，却少了几丝韧性。孔孟之所以成圣，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们都曾感受过社会的底层生活，市井之气让他们能够直面失败，笑对小人。但屈原不一样，他更像中世纪的欧洲贵族，不屑于尔虞我诈，钟情于一对一的公正决斗。很可惜，贵族的方式只能应用于贵族。当你坦荡地展示自己的破绽，英勇地拔出佩剑之时，群小们早已在暗处冷笑着放出了箭。在屈原的心目中，自己首先是高阳的苗裔，然后是楚国的三闾大夫，最后才是文人。

如果仅仅作为一个文人，他满可以遁入深山隐居不仕；但他是尊贵的五帝后裔，是楚国的皇室宗亲，他无法看着自己的祖国被小人玩弄得乌烟瘴气。于是，他选择了纵身一跃，这是一个贵族最后的光荣与倔强。

那么，又可不可以说屈原之死于中华民族毫无意义呢？

我的答案依然是否定的。

尽管前文多次强调，屈原的第一身份是贵族，但不可否认的是，在这两千余载的岁月里，他始终以文人的身份活在我们心中。贾谊在湘水边凭吊的，当然不是三闾大夫屈原，而是那个泣血问天的屈原；司马迁为其作传，亦是重于文学；蓬莱文章建安骨，李杜诗篇鲁迅眉，哪一个不是或多或少萦绕着《离骚》的影子？文天祥仰天长啸入刑场，手书正气耀千骨；陆秀夫玉石俱焚持气节，身将陨落授《中庸》：他们都是一届布衣，但作为一个文人，读圣贤书，阅屈子文，精神上早已升华到贵族。我想，这正是屈原最大的贡献——在他之前，贵族很少是文人，文人很难是贵族；在他之后，尽管文人与贵族仍是两个概念，但清洁的诗人一定是精神的贵族。

思绪又回到那个雨夜，身披香草的身影跃入水中，高贵清洁的灵魂拨开云雾升入天国。透过缝隙一道阳光洒下，在无人见处，一曲震撼中华的浪漫乐章已然奏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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