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诗|郭毅:九曲十八弯(组章)

封面新闻 2020-05-26 11:00 51702

(图据网络)

文/郭毅

一羽画过,鸡型版图上必不可少的九曲十八弯,在亘古山川起意的绿,是上下五千年层次分明的瑰丽背景,围绕悠闲的牦牛、慈羊和典雅的流云与织女,追赶着原野上一列列奔走的时代高铁。

我快步撵上的光芒,拍打九曲十八弯两岸耿直的峰顶,鼓荡着丝绸华丽的商旅和五彩的披风。

在这劲风鼓满的摇篮,蓝天苍茫,碧云浸染,钢骨耸立,气魄冲天,其中必有一个是我的前辈和真身。他领着多民族整肃集合的大队,从帕米尔高原宝库起身,手擎弯弓,腰挂刀鞘,衣袂飘飘,在沿途撒下的七色种子,绿遍沟卯,成为万物休养的盛景。

我所敬仰的白骨,在体内吸纳的磷火,在九曲十八弯放出的铿鸣,映照着民族延伸的良好体型。我所追随的吹奏,像古老编钟引领飞天,弹拔着无数的蜂蝶,在欢乐中舞蹈、歌唱。我所跟随的行进,踏着尘封的路痕,掀起一首首古典与现代复合的交响,将滋润的民间拱向醒目的高堂。

更多的击掌而歌,嵌满各族的星光和宝石,与我的相向而行葳蕤相生,裸现时间的钙质,以归于大海与汪洋的宗旨,在自上而下的流向中超越生命本身。

当遵从成为一个敬献的词,来自敦煌的太阳,普照着的莫高窟、麦积山、炳灵寺和一个个眉开眼笑的后花园,在精准扶贫的河川手手相连,让我理解到普照的内涵与外延。

我们同属的血脉,从河源弯曲的背影找到的出口,明晃晃现出的归宿,比起千百年来打磨晶莹的母语诠释更多。

比如:一路浩浩荡荡,迎来的奔走,多如实现的梦境,让先祖的灵魂回响着舒展。

比如:安静的流动,馨香的鼻息,梦想中绽出的花朵、月色、水影……,比任何时代都要稳定。

比如:父亲、母亲,由此旁逸斜出的亲人,一路摇动的赞美,柔软、亲切、高亢、忙碌……

他们驻扎在九曲十八弯,承担责任和义务,以一滴滴晶莹的自觉加入集约的圣光,呈现而来的巨大体魄,奔流着自然文化俱美的品质和个性。

从帕米尔高原一路释怀的雪花,在飘扬中结合一个个生命的领地,继续着九曲十八弯盛开的鲜花、穿梭的蜂蝶、恬静的牛羊和马匹。

我听到生命的合唱,自落差直流的轰鸣,扬起天堂神鹰,鼓荡着精气,越过荒漠、戈壁、黄土……带着时代的浩叹,一路哗哗响过,又在那洄弯挽来笑容和美词。

对于生者,这合唱没有哀怨没有虚空。请看,他们一个个毕恭毕敬肃立两岸,活得如此自在如此自由,又如此洒脱如此丰富。

对于死者,这合唱更如祈祷更如救赎。请看,他们化作祥云,一朵朵在蓝天,唱得多么欢快多么自豪,又多么尊严多么宝贵。

他们搭起的宽大圣殿,像有无数把天梯,向太空射出火箭、飞船,把另外的星球探视、洞察,把想象中的秘密揭开、晾晒。

合唱中生命的个体,在集合中庄严的举止,分步闪烁的无数小溪,牵着九曲十八弯古典与现代的融会贯通,从陶的煅烧中向数字化的精准稳固,迈出的可喜一步,何其刚强何其猛烈何其圆润。

他们一个个融入唱词中,以肉体的恒温、软度、刚直,富矿一样深远。他们争先夺来过去荒废的时光,在各自心里扩张的细胞,顺着九曲十八弯主动地趋向星辉闪耀的合唱。

他们听命于领袖的指挥,爆出的铿锵玫瑰,在向大海与汪洋的远景中绝少有上游的衰弱、惋惜和哀叹。

这神圣的合唱,在生者与死者间涌起的气浪,修理着我们的血管,越来越清澈,越来越有胆识,有信心,有力量,有气派,有方向。

他们远大于九曲十八弯的久远和庞大,把自己融入澎湃中每滴欢乐的水,没有什么能阻挡前进的动力。

特别是在高敞的夜晚,他们宁愿听着这合唱,想起过去岁月的亲人,将整座梦境压进故乡,让每滴水流动得越来越有智慧有勇气有气魄。

谁说九曲十八弯没有出口。当我说:走!世界就在流速中劈开狭窄的河道。

我听到丝绸飘逸的远方,一座座集约化的草地和农庄,遍地四起的马匹和牛羊,不再是单一的鸡鸣和狗吠,还有解放的人类向着八方,把一脉相承的水声搅动得万古流芳。

所有养育的五谷和儿郎,一批批隐去,一批批站起,妆点着每个必不可少的地方。

他们打着旌旗,在城市,在乡村,在工厂,在农场……以悖于旧时的愚昧和理念,装扮着九曲十八弯的不同,将背后的长弓射向太阳。

我知道我的身后剑影早已消失。有关的传说只是过时的理想。谁的引射都不能击落九个太阳。

唯有一个太阳,才是光明的智者、圣者、使者。

我知道我的身前万物趋上的理由,必有一场场风雨,等着我们去承担去顶撞去化解。

事关一块内陆的打开,就得像九曲十八弯一样,必须透进更多的雷霆闪电,将更多的雨水注入,才能将空旷阔大的内心填满。

如果此时流水突然改道,我就随着它去亲近族民的委屈和创伤。

如果有人胆敢剔除与我灵魂相连的血肉,我就以这身瘦骨为凭,也要将其撵走,直到荡为齑粉。

因为我的流淌,就是九曲十八弯的流淌。只要我在,九曲十八弯的江山就在。

我晾在阳光下的体魄,不仅为自己超度,也为他人运转,更为那些低矮无垠的植被来回巡查,勇敢地爆出树木所向的巨枝阔叶。

而流水两端,一端是起势的丛山峻岭,一端是归于平静的汪洋大海。只有中间一览无余的山丘、平原,像人类的胸膛一根根肋骨毕现。

从照耀的星辰来看,每天太阳升起、月亮落下,都有成批的彩霞和九曲十八弯捎来的可靠消息。

我惊恐所有的流向,溅起的光辉,每天都有新的不同,又都朝着同一方向融合得这么雄浑、高昂。

我更惊恐一条条亮开的小溪,铺陈涌起的光芒,被行人的脚步踩得那么踏实那么有劲那么匆忙。

我还惊恐所有的水,在我们心里走到哪里那里就有明晃晃的招引和响动。

我终于明白我的到来就是九曲十八弯的到来,我的离开就是九曲十八弯决定的流连。

更多的人也是一样,他们和我一起为九曲十八弯注入的涵义也越来越青春、繁复、闪亮。

九曲十八弯从来不会隐瞒自己的流向。九曲十八弯从来不会说出自己的秘密。

从帕米尔高原的末梢神经到一贯到底的大动脉,一滴水,绝不是孤立的一滴水;一个人,绝不是孤单的一个人。

他们(它们)的去处,也是生命的走廊,更是肉体得以圆满的必经之路,缓缓登上经幡飞丽的圣殿。

九曲十八弯远古时的基因决定的素养,一批批被复制的影像,再次进入子孙的心房。

他们(它们)互相唱和,互相渗入,互相融合,才在今天扇动庞大的翅膀,才有黄色皮肤下沉淀直立行走的猿人形象,才有燧人取火的文明焚烧的坦途,从灰烬中以星星之火燃成燎原之势。

九曲十八弯的历史上,旧石器时代连着新石器时代,从母系氏族到父系氏族再到鼎固革新的今天,才把思想的极昼化为恒星,在我们头顶昼出夜转。

我紧跟的河湾缩减为埋伏体内的经脉,支持着创造和革命,成批成批地流过夏商周、唐宋元明清,又成功地流到民国流到今天,才打开我的身体,找到一条流向光明的动脉。

沿路上正义的勇士、忠诚的仕女,亡于西天取经的九九八十一难,涌出的浩荡,依然撞击着人群,将他们尊为引路人、创新者、开拓者、伟大者。

他们在天庭,转化为星宿,照着我们复现在未来的天空。

天空下,一个人,绝不是孤单的一个人;一滴水,绝不是孤立的一滴水。他们(它们)必有根源,必有内在的亲缘。

我想,万年之后我某天某时遇见的某个人,一定是自己在九曲十八弯不计长短的那个人。

这与我的生死无关,与我的年龄无关,与我的流淌无关。但肯定与九曲十八弯紧密相连。

我无始无终地流动着,像水滴一样圆润、饱满、晶莹,铺在神秘的大地上,自由,悠然而坦荡。

你不必追问我是谁,但你一定要追问自己,能喝多少水才有能力把自己撑向多远。

比如,不息的流动,全靠血液干不干净,只要不沾污,不后悔、不盲从、不懈怠,流动一定会为你毫不犹豫地打开。

一切流向终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包括明朗中悬而未决的生命,都朝着九曲十八弯指向的星辰,破开蒙尘的理想。

请看,沙尘暴埋葬的城堡,在数字时代复现的雄伟和富丽,多如现实矗立在九曲十八弯,揭开岁月重叠的脚印。

在流水流连的行程,我发现今天的昂首阔步,就像演化而来的行踪,长途漫漫。

我需要的速度,紧贴每个先我而来的人,已先于我的白骨和血液,获得彩霞和星月。

他们也曾在路上敲着战鼓,迎着凯旋头上高照的彩虹。

我们身影俱美的形象又学着他们,踏响多少事物的繁复和沉寂,将他们在史册中浓缩为寥寥几笔的描述。

如果要结识他们,只有在家谱中找到他们的历程,以便我们在世上忘乎所以时不知道追根溯源,而丢掉优良的血统。

这既定的流向,有着光辉的业绩和不朽的姓名。他们在九曲十八弯的濡染中,早已为我的濡染注入流汁。

我得以高涨的躯体,因为这流汁沉淀出金黄,比任何时代都具有光芒。

众多醒目的响动,在周围拔节的时光,长出的希望,多像九曲十八弯的飞翔,一波波在给我们的宝座定位。

这要是放到从前,我们只会是流水上的浮萍,只会等着鱼种散开我们的去从。

我说:警醒是一个好词!永恒不变的九曲十八弯才是我们得以长流的根茎!

这样的结局才是我们今天不息的流动和荡漾。

如果我要睡去,请不要关闭大门,我要看看九曲十八弯为谁而梦为谁而开为谁而响。

如果要关闭,请将我关进九曲十八弯的宫殿,我要随着殿堂穹顶的钟声冲击世界,憧憬每滴流水透来的光亮。

当我意识到这点,我的脚步已踏进中年。我开始惋惜我的青春我的壮年,为什么痛心疾首在仅存的几本教科书里,没有将属于自己的那几个汉字理解深刻。

我明白一路流淌,头戴帽徽,寻找到的那些动词,只是自己才疏学浅。

我没有专家、学者给予九曲十八弯庞大的深入和意义。我只能在沿途写下几首表白的诗歌,为自己的所见所闻给予简单的抒情。

但是,九曲十八弯在我的心里,就像刚刚移走的江山倒影,又遇见激动的大水。

它们在我生命之外欢呼、鼓掌,带着高昂的交响,在进行中送来的钢枪与玫瑰,在文字、音乐与动画片中,日日敲打着我的额头,让我度过漫漫长夜。

我想,大水紧逼,我的彷徨和徘徊已无处藏身。我必须向它们学习,才能化小我为大我,把一路的不安、恐惧、失败和不幸,统统化为两岸的植被。

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会像鱼一样潜入水底,交出体内的胆汁,抱紧每弯善意的水,把自己的懒散和不敬洗得一干二净。

靠着这身本质的华丽,我要简化沿途的岔道,与每朵浪花牵手,登入每个激荡的举止,与每天新的到来遥相呼应,让自己活得更有价值更有品质,才对得起九曲十八弯一生的教养和培育。

此刻,九曲十八弯挽回的事物,在我诗歌发作的开始,又一次化开药丸在为我的失眠和恍惚镇痛。

我疲惫的辞藻,因为九曲十八弯的坦荡、担当、舒缓、激流,将那些形容词、名词、数词、量词和副词灌溉。

我看见,它们一个个复活过来,打着远古岁月的光辉,在九曲十八弯伸臂展腿,不停地向前跳跃、冲撞。

我想象着我还是个孩子。不论男孩女孩,他们体内都埋着九曲十八弯的血脉。他们一律光着屁股,坦然地在歌曲四起的臂弯中划动双臂,裸现在流水上面。

我用半生试图理解的九曲十八弯,终于逼真地发现世上本没有虚伪。

而所有的虚伪都是虚伪者的杰作!虚伪者必将死于流水的皱纹,必将被流水的皱纹填满。

我坚信,从九曲十八弯的轮回中再次回到源头的这些人,一定还是九曲十八弯的孩子,一定还会含着九曲十八弯的乳头,享受到来自母亲经血的甜蜜。

我一定会记住从前的那些是与不是,从每滴水里获得坚定的营养,为自己也为他人好好地度过浅滩、断桥,以向往大海与汪洋的决心把自己驾向更多荡漾的通途。

我无法用善意的语言绑架九曲十八弯。因为“绑架”是个亵渎的词。九曲十八弯是我的母亲。作为九曲十八弯的孩子,“绑架”是最大的不敬。

我必须虔诚、敬业,将全部的学识和精力献给九曲十八弯,才能让母亲知晓我是一个孝顺的孩子。

这是作为孩子的本分,也是母亲对孩子爱得深沉的原因。

这不能同时踏入的九曲十八弯,一直在我的心里流淌、追逐、回旋、歌唱。

她固定在鸡型版图的册页,用一根回形针撇着。因为爱得和九曲十八弯的起落一样,我才慎重地在她的旁白处写出两个巨大的“永远!”。

此刻,固定的几秒钟,具体到九曲十八弯的每滴水,这“永远”的词汇,多如帕米尔高原一年四季的白雪,纷纷化开流水簇拥的双臂和脚趾。

我看见流水一个转身,世界就在婉转中荡起春风。一只鸟飞来,又一只鸟飞来,九曲十八弯涨满的欢喜一下子就甜到心里。

我突然看见自己,就是那群鸟中的一只,振动双翼,向着宽敞的九曲十八弯发出极度的高亢,为那些坐在岸边的男人女人、雄鸟雌鸟、阳树阴草,衔来爱情的花朵。

我也看见,花朵中一封封圣洁的表白,有我旷世的心愿,注明我的前世今生,落满我的姓名和来历。

这样,流水就把我重新打开。我手捻佛珠,口吐符咒,如同水顺从九曲十八弯进入遍地皆绿的万物。

透明的九曲十八弯,吸纳着我的灵魂,把我的祝福和祈祷分解到每个小心的酒杯,在桌面上听所有人讲着家事国事天下事。

他们广开言路,像帕米尔高原簇拥的大雪,一朵朵撇下腰刀,满面春风,颤动着活泛的身体,将从前与现在在阳光中一一对比。

由此爆出的话题,就像九曲十八弯离开帕米尔高原的那天清晨,将所有的启程和归宿在阳光中、风雨里抱得紧而又紧!

【作者简介】

郭毅,四川仪陇人。1968年2月生。1986年入伍,陆军上校。1985年开始文学创作并发表作品。著有诗集《行军的月亮》《军旅歌谣》《银河系》《灵魂献辞》《突围》《诗意雁江》等8部和散文诗集《苍茫鹰姿》《向上的路》《一个人的清晨或午后》等4部。作品多次获奖和收入各种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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