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天府•全民阅读 ⑪|“是我想太多,还是这世界太疯狂?”

封面新闻 2020-04-13 09:39 36246

文丨文艺社/石晓、晚樱、Samo

图丨文艺社Samo

2020年是罗伯特·阿尔特(Roberto Arlt )诞辰120周年,这位被誉为“阿根廷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家,甚至影响了科塔萨尔、波拉尼奥、皮格利亚、奥内蒂、艾拉等多位拉美文学大师,但他的作品却鲜有出版。在“最受作家同行忽视”的阿根廷作家排名中,阿尔特榜上有名,然而在“同行心目中最优秀的阿根廷作家”排名,他同样名列前茅。他的威望、才华以及在文学史上的重量级,从不亚于他的同行们。那么,阿尔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作家呢?

是天堂,也是地狱:

不安定的布宜诺斯艾利斯

二十世纪初的的阿根廷,凭借肉类和粮食出口带来的经济红利,一度能入围世界最富国排名前十。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更是从一个不知名的大陆南端小港口,一跃成为灯火通明的大都会。19世纪70年代到20世纪初,阿根廷政府鼓励欧洲移民进入,这些欧洲移民大多来自小镇或村庄,他们深受战争和贫穷的困扰,将全部希望寄于潘帕斯广袤的田野。

然而,现实并不如想象般完美,抵达后的人们发现,土地早已被少数人掌握,他们再次沦为廉价劳动力。于是不甘心的移民返回港口城市布宜诺斯艾利斯,企图在那里开辟新生活。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迅速扩张,却不足以为移民们提供充足的住房。无奈之下,移民们不得不选择群聚而居,形成了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大杂院”。在这里,各种文化混合在一起,掺杂了多种欧洲俚语的黑话发芽滋蔓,妓女、暴力事件和街头犯罪频繁出现。杂居其间的人们,不仅要努力适应一个崭新的国家,还必须面对日常生活中这些不稳定因素与敌意。

这样的阿根廷就是阿尔特生长的环境,也是他笔下的世界——危险刺激、混乱芜杂。

由苦难生活造就的作家:

阿尔特个人史

1900年4月,罗伯特·阿尔特出生于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他的父亲卡尔·阿尔特来自当时隶属东普鲁士的波兹南,德语为其母语;母亲则来自说意大利语的的里雅斯特(Trieste),这使阿尔特具有先天的语系特色。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欧洲移民浪潮,阿尔特随父母来到阿根廷定居。

阿尔特的家庭一直在底层生活中挣扎,父亲频繁更换工作,最终也没有获得事业上的成功。母亲生了三个孩子,只有阿尔特一人侥幸存活。童年的阿尔特焦躁不安,无法适应严格的学校教育,九岁便辍学在家,同时还要遭受父亲的极度暴力。对他而言,“父亲”意味着“恐惧与憎恶”,在其代表作《七个疯子》中主人公埃尔多萨因对羞辱和痛苦的描述就是来自这段童年回忆。

十六岁时,阿尔特不得已离家出走,靠打各种杂工为生——他做过油漆工、铁匠学徒、砖厂工人,也做过书店职员。在各种劳作中,阿尔特爱上了读书。他见缝插针地挤出时间,出入当地的街区书店,阅读各种能够找到的图书,甚至租借、倒卖。除了热衷于小说和杂文,他也喜欢钻研技术手册、科普读物和神秘学方面的书籍。尽管生活相当拮据,他还是在弗洛雷斯街区、文学聚谈会、公立图书馆,以及社会主义者、无政府主义者的精神影响下逐步建立了自我的文化疆域。

1920年,二十岁的阿尔特成为一名记者。最初他负责犯罪版块,后来开设了“布宜诺斯艾利斯速写”(Aguafuertes porteñas)专栏,阿尔特此段时间的写作被认为“以特有的直率和朴实的风格”,描写了“阿根廷首都日常生活的奇特、虚伪、陌生和美丽”。

阿尔特的第一部小说《愤怒的玩具》(El juguete rabioso)于1926年出版,被他视为最重要作品的《七个疯子》(Los siete locos)在1929年10月出版。后来继续出版了《七个疯子》的续集《喷火器》(Los Lanzallamas)、《魔幻之爱》(El amor brujo),他也写过几部戏剧,虽然都曾被搬上过舞台,但却没为他带来多大名声。

除了写作,阿尔特对发明也近乎痴迷。他曾经发明过一种不会滑丝的女性丝袜,甚至获得了专利,但最后也没能取得任何经济收益。

总之,无论是写作还是发明方面的努力,都没能给阿尔特带来稳定富足的生活。但阿尔特还是承认自己是为写作而生。他坦言:“当我想要写作的时候,会在任何地方写,在任何一张纸片或任何一间环境恶劣的房间里。”但同时他也是为了生活而写作,在他看来,“靠写作为生是一件非常艰难且令人痛心的事”。

阿尔特和第一任妻子育有一女,妻子后来因肺结核去世。再婚后,他开始以记者的身份周游西班牙、巴西、智利等国。1942年,阿尔特因心脏病发作突然去世,未能亲眼见到儿子罗伯特的出生,时年四十二岁。

混杂生猛又充满诗意的《七个疯子》

在二十世纪初的作家里,像阿尔特这样出身中下层阶级家庭、双亲为贫困移民的非常少见,他没有博尔赫斯的欧洲教育背景,更不能与像阿道夫·比奥伊·卡萨雷斯这些天然上层阶级作家相提并论。放到今天来说,阿尔特受到的教育是一种草根的教育,他的文化是一种“混杂”“生猛”,类似“大杂院”一样的文化。而他在写作中所使用的语言,更是一套将原生的意大利语-德语母语语境,夹杂拉普拉塔河流域的西班牙语,混合不时灵光一现的当地黑话,所融汇在一起的独特而私人的语系。

《七个疯子》并不是一部读起来让人感到轻松的小说,阿尔特一再重复相同的心理活动、谵妄的个人独白和层层交织的噩梦。然而,这也正是小说所要展现的:一个彻底迷失的灵魂,试图在最堕落的生活中寻找不可能存在的伟大和崇高。阿尔特曾在该书的注释中说过,假如犯罪行为并没有伴随着一系列扭曲、紧张且痛苦的内心活动,那么他对于描写犯罪活动本身并不感兴趣。引用陀思妥耶夫斯基曾说过的一句话:“每个人的内心都住着一个刽子手”,而阿尔特想要做的,无非是通过他的文字将这一事实展现出来。这部小说就像一口由层层黑暗堆积而成的深井,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一直提心吊胆地站在井边,观望黑暗;能够在井边坚持读完它的人自然会对那个难以定义的、叫作“人性”的东西了解更加深入一些。

常常有评论家批评阿尔特的文字重复过多、语法错误频繁且逻辑荒谬,这却正是由阿尔特“大杂院式”的教育和成长背景所导致,亦是他写作风格的独特之处。《七个疯子》之所以被公认为阿尔特最出色的作品,正是因为,在阿尔特混杂又生猛的文笔驱使下,这部小说既荒诞又清醒,充满了难得一见的诗意。比如:

“一束阳光从半开着的镶着不透明玻璃的门射进来,仿佛一条硫磺棒,将黛青色的氛围切成两半。”在描写昏暗的酒馆的同时也将人物内心的浑浊烘托出来。

在提到即将执行的杀人计划时,埃尔多萨因说:“您知道,在夏天即将到来之前死去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还有另一处,阿尔特用“雨水让沟渠里响起短暂的蛙叫声”,精炼地描绘出那一刻的气候氛围,或用“他的悲哀犹如铅球一般,在橡胶墙上弹来弹去”,巧妙地用带有破坏力的物理画面来描写抽象的感受。

译者在翻译的过程中尽可能精确地还原了阿尔特的文字和意象,希望这部小说最原始的力量——那种西语里天然的跳跃、疯狂和伟大,能以中文的形式重现在字里行间,以最本真的面貌再度跨越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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