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底稿丨贵州李玉前“杀妻灭子”案将再审 坐牢19年他申诉不止 岳母一家也不相信他是凶手

封面新闻记者 杨力 实习生 金玲

9月16日，来自贵州省高级人民法院的《开庭通知书》，让毕节市青松村的李玉山一家激动不已，这意味着弟弟李玉前被判“杀妻灭子”坐牢19年的案件有了转机。

19年前，贵州六盘水发生一起杀人案，李玉前被指控将妻儿杀害并分尸焚尸，历经四次庭审，贵州高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李玉前死缓。

但从判决至今，作为丈夫和父亲的他，一直在喊冤，同时希望将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为其作无罪辩护长达5年的律师王万琼认为，该案存在事实不明确、证据不足等问题，主要判决来源于口供，而李玉前则坚称曾遭遇刑讯逼供。

“我们一家和他的岳母家，都相信他。”9月17日，李玉山告诉封面新闻记者，前一天他专门前往监狱，与弟弟李玉前见了一面，“他听到消息很激动，说真相终于能大白了。”

王万琼律师（左一）和李玉前岳母（中）和李玉山

从失踪到被害

丈夫报案寻妻儿 却被警方带走

“贵州李玉前案再审终于要开庭了，有些兴奋但是激动不起来。”9月17日，作为李玉前案的代理律师王万琼告诉记者，他从2015年接手此案，经历了再审到庭前会议，到现在已经五年了。

2001年3月21日下午，贵州省六盘水水城钢铁（集团）有限公司炼铁厂铸铁厂的车间主任兼党支部书记的李玉前，来到当地派出所报案，他的妻子谢初明和3岁半的儿子李明昊失踪近2天时间。

他从20日凌晨3点回到家，就发现妻儿不在家。“当时以为是妻子生气他回来太晚，带着儿子去了朋友家。”李玉前曾回忆说，他想到次日还有重要工作，当天凌晨就没有去找妻儿。

第二天他到朋友家没见到妻儿，李玉前听到厂里有人在讨论，说20日凌晨看到有一个女的用背箩来回背东西到高炉里烧，好像有人的肢体，得知此人是车间女工孟某某后，李玉前坐不住了，立即前往当地派出所报案，同时将自己对孟某某的怀疑全部告诉警方。

让李玉前意外的是，几天后，当地公安民警将李玉前和孟某某共同带走。

法院审理

李玉前被举报杀妻灭子 被判死缓

孟某某被带往警局后，咬定谢初明母子就是被李玉前杀害并分尸的，她只是帮忙搬运和焚毁尸体，当地公安机关将李玉前列为杀害妻儿的重要嫌疑人。

2001年4月4日，李玉前被刑事拘留。4月28日，被正式逮捕。此前，他曾做了多次矛盾重重的供述，也曾抗议公安机关刑讯逼供。

2001年9月10日，六盘水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作出刑事判决书，李玉前与孟某某都不服该判决，上诉至贵州省高级人民法院。贵州高院在同年11月20日以“原判认定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为由，发回重审。六盘水中院重审仍认定李玉前杀人焚尸，但他不服继续上诉。

贵州高院终审认定：2001年3月19日晚，李玉前与朋友在水城新客车站大光明旅社，次日凌晨3时许回到家，见谢初明对其不理睬，使其由平时对谢的怨恨转化为杀人恶念，冲到床上将谢初明杀死。谢的挣扎惊醒睡在旁边的儿子李明昊。因惧怕李明昊的哭声惊动邻居，李玉前又用枕巾捂住李明昊的口鼻，将李明昊捂死。

为掩盖罪行，李玉前找来孟某某，在其家中卧室将谢初明的尸体肢解，连同李明昊的尸体分装在编织袋内。20日晚9点多钟，由孟某某用背箩多次将谢初明的尸块背到炼铁二号高炉，转运到高炉焚毁。

之后，李玉前对分尸现场进行清理。21日下午，到六盘水市公安局巴西分局报警称妻儿失踪。

喊冤19年

岳母一家始终坚信女婿为人

“我真的没杀人，我怎么可能杀自己的结发妻子和亲生儿子！”从被警方带走到如今，已经过去19年时间，每次去监狱探望弟弟李玉前，哥哥李玉山都会听到他的喊冤，“不仅是我们一家子，他妻子的一家也都相信他从来没有杀人，我们两家这些年一直在奔走，要为他讨回公道，同时希望找到并严惩真正的凶手。”

2001年，李玉前被指控“杀妻灭子”，分尸焚尸，历经四次庭审后，法院判决李玉前死缓。

收到判决书后，李玉前的母亲、岳父、岳母等老人感到晴天霹雳，但仍坚信他的为人，共同为他奔走申诉，坚持做无罪辩护。

19年来，他们奔波在老家、法院和监狱，他岳父前些年去世，母亲也在今年初离世，但77岁的岳母等家人，仍然没有放弃他。

他的岳母说，自己看在眼里，女儿与女婿向来恩爱。他们是在高中认识，大学时候确定的恋爱关系，从1997年3月结婚到2001年3月谢初明被害，双方有着十多年的感情，还有一个3岁半的儿子。

再审出庭通知书

律师辩护

案件疑点重重 李玉前案或迎来曙光

近年来，李玉前案得到国内众多知名律师的关注，他们认为此案疑点重重。2017年，李玉前案被列入多位律师发起的“拯救无辜者”洗冤行动。

“从2015年接手这件案子，我跟李玉前见过许多面。”9月17日，重庆百君（成都）律师事务所王万琼律师说，从接手这起案子后，她认为该案存在事实不清和证据不足等问题。

1.李玉前称遭遇刑讯逼供

“全案据以定罪的主要证据都是李玉前与孟某某的口供，但二人口供矛盾重重，且与其他证人证言不相吻合，其合法性与真实性存疑。”王万琼在“李玉前案的辩护词”中说，李玉前称其遭遇刑讯逼供，他在2001年3月28日被传唤至六盘水市公安局巴西分局，直到4月4日才被刑事拘留，长达八天，属于侦查机关实施的非法拘禁。

此外，这份辩护词中还写道：李玉前在3月31日的审讯笔录及此后多份自书材料中指出，侦查机关采取少给或不给东西吃、不给水喝、不准睡觉、用手铐吊着拷打等做法对其进行审讯，实施变相的或直接的刑讯逼供，以至时隔十几年后，李玉前回忆当初遭受刑讯的细节时，仍忍不住崩溃大哭。

她认为，从入卷的审讯笔录也可看出，侦查机关采取车轮战术对李玉前进行连续的、不间断的审讯，在非法拘禁期间共对李玉前实施了十次审讯，其中3月30日和4月2日一天中就进行了3次。在此期间李玉前所作的有罪供述，每次供述都不相同，矛盾重重，可见是在身体极度疲惫，精神趋于崩溃的非正常的情况下作出的。按照1996年《刑事诉讼法》规定，采用非法手段，违反法律程序所获取的口供不能作为定案证据。

2.被害人极可能在李玉前回家前已遇害

六盘水市中级人民法院第59号判决书认定：谢初明母子的死亡时间为3月20日凌晨3时许。王万琼则认为，此作案时间除了李玉前与孟某某矛盾重重的供述外，无其他任何证据印证，甚至还与其他证据冲突。

时间回到2001年3月19日晚。

证人周慧在被害人谢初明家，等待丈夫龚定军前来接她，当晚10点30分周慧没有继续等待，选择自离开，当时看到谢初明在给儿子李明昊洗脚。当晚11点左右，龚定军来到谢初明家门前，准备接妻子周慧回家（当时手机未普及，其不知妻子已经离开），敲门并喊了好几声，但家里都无人应答。之后，他下楼用公用电话给谢初明的家中打电话，也无人接听。

邻居杨焕木说，他在20日凌晨或21日凌晨1点多看见孟某某往返被害人谢明初的家达四趟，而且每次都提重物。

王万琼在辩护词写道，据以上分析，谢初明母子应是在19日晚11时前便已遇害，极有可能是向来有矛盾的孟某某杀害谢初明母子后，分尸并转移尸体。

可以证明的是，李玉前19日晚一直在外，20日凌晨2点多才离开旅馆，朱国富、王光祥、陈昌艳、晋心如等人证言均可证明，其在谢初明母子遇害时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3.李玉前衣物未检测出血迹，现场无其血指纹

根据公安机关出具的《关于李玉前杀人案现场有关问题的说明》，李玉前的衣物及鞋子均未检测出被害人血迹，而李玉前多次供述中都称分尸时自己就穿着被讯问时所穿的衣物，若李玉前真的参与了分尸，其身上不可能不沾染上任何被害人的血迹。

且该《说明》也称，现场血指纹为孟某某所留，并无李玉前指纹痕迹。除了李玉前与孟某某矛盾的供述，并无任何证据证明李玉前为凶手，无论是衣物检测、血迹检测还是指纹鉴定，所有矛头都指向孟某某。

记者看到，这份王万琼所写的《李玉前案辩护词》字数近2万字，其中罗列了大量的疑点、证据和作案动机等等，十分详细。

“李玉前只在侦查阶段作了有罪供述，从检察院到法院提审，一直喊冤，不肯承认自己有罪。”王万琼在辩护词中说，被关进监狱至今19年，他从未停止过申诉，若不是真的无罪，其又怎会如此执着，十几年如一日地伸冤辩白？而且此案还出现了被害人母亲替李玉前喊冤的罕见情形，若不是真的相信女婿无罪，若不是真的想早日将真凶绳之于法，谢初明母亲又岂会帮助一个杀害自己女儿孙子的人申诉？

迎来转机？

李玉前案将再次开庭审理

9月14日，贵州高院再次召开庭前会议。“我参加了这次会议。”李玉前大哥李玉山说，听到这个消息，他们去的人都兴奋了，“我回来就告诉了弟弟的岳母，她77岁了，一直在等这个消息，如果不是身体原因，她当天也要来。”

9月16日，负责李玉前案的两名律师王万琼和徐昕收到贵州省高级人民法院《出庭通知书》，通知他们作为辩护人准时出庭。

王万琼表示，开庭在即，她相信无罪的人肯定是无罪的。

“我们一家和他的岳母家都要去参加。”李玉山说，24日开庭他会去接上弟弟的岳母，到时候一同参加庭审，“我前一天去监狱看了弟弟，他的精神状态很好，其它什么都没说，就一直说真相终于能大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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