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力方阵｜吴素贞：文艺的旺年（组诗）

文/吴素贞

草堂谒杜甫 

安史之乱用侧影 
拽着每个游人的衣角 
古木修竹沙沙作响 
当年，大风卷起悬崖 
雨夜喊住黎明 
秋风肃杀，没有什么 
能喊住三间茅屋的倾颓 
他用一支笔 
支起精神的广厦 
每个字都是朝代的病灶

时间仿佛是拱形的屋顶 
我们于千年后 
抵达同一点，呼吸相同的空气 
入蜀，拍照。我一步步靠近
一支枯笔静立浣花溪水 
我掏出私藏的酒 
这小心翼翼的行为，他 
是否也曾号啕大哭过？ 
周围，围观的人散去 
而星光从未散去 
他在人生陡坡，冲撞的险
与内心的抱负，从未散去 

爱琴岛

漫游了半个地中海。从希腊
土耳其，从曲折的海岸线到大西洋
此时，这个在湖心升起的小岛
漫涌的蓝拍打着木桥。她虚构了一场远行
她弹着白色的钢琴

她是一个例外。岛上的人热衷爱情
桃树下有春天，她帮陌生人拍脸，爱笑
拍玻璃上的距离，似倒影
她坐在虚构的布景下，有中世纪的浮光
大大落地窗外，湖水泊着无尽的蓝
有陌生人拍下了她
她看见自己正弹着白色钢琴
红色的围巾是一首诗

都江堰

“薄雾中有陌生的窃喜”
远山模糊的道观，白鹭
又被一缕青烟带走……带着耳机
走在堤坝上，水杉彬彬有礼
浮桥下，江水白得清透
若此刻抖抖衣尘，多少历史的风烟
将沾染我的气息

拾阶而上，山顶的二王庙
共享人间的供奉。此地的龙王
一定折服于李冰，他用一条大鱼
堵住了悠悠众口，收服岷江
我从高处俯视                 
似乎这条鱼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
江水为内外，来往有序

薄雾还在漂移，我的角度
江水蜿蜒得像叠句，始终送来
奔腾的余韵。我的身体不住地被拍打
想象当年，一定是江水
与一颗心发生了碰撞；一定是江水
也有恐惧
是他动摇了，让一条江找到强大的地方
理性应答所有欲望的反应

麦子

 滚动的，由远及近的
当我踏进陕西的麦浪
我想到了你
无际的麦田将我推上巅峰
锋芒上的舞蹈
金黄的狮子
第一次
我学着举起语言的鞭子
驱赶一只沉睡在南方的兽
危险
是我的英雄主义
巅峰上的刺痛，尖叫，下降的速度……
——人生的空白

这是北地
你留在我身体的北地
麦子不再是个隐喻，跨过几个省份
水土不服
内心的炸药
列车碾过身体的回响
都由风带进了麦浪的天边
像顶礼的仪式，像已消散的回音

云海

在高处，我一再寻找其中的美学
流年一样翻滚，是风制造了一切幻术
我想象下面的山涧，石洞
野兽未及搬走的家和食物
我想象从缆车掉下以后
下面存有阿凡达一样的人间天堂
这一切渴望流浪的本性
是否源于眼前的虚无？
此刻，它们团聚在山腰
谜一样安静地浮着，缆车也浮着
我穿过它们的时候
雨打在脸上，寒冷似曾相识
就像我经常幻想人生某段美好时候
而生活突然就掌你一耳光
看看身下，深渊丛林密盖
我见识了高处云海的美学
也意识幻像应止于落地的低

西湖

她本来的样子
一半迷蒙，一半透明
我在20层高楼望着
雷雨之前，闪电在水里挑起爱恨
迷蒙的一半像隐没的世界
里面的人正成魔
还是必有人赶在永生的离苦里

多么像我的性格，充满忧郁
湖面阔大，却被我盛世的情绪填满
那透明的一半，让出了苏堤
白堤，和人群的欢乐
我撑着下颌看小船忽明忽暗
“癫狂之时，可有谁暗渡过我……”

燕子从另一个世界飞来
它们盘旋在玻璃窗
我爱的人，透明如西湖的另一半
我一直试图在高处改写的人生
隔着玻璃
如果我从隐没的世界走出来
低低的哭泣，我不解释

牯岭

 一身的坏骨头在牯岭变轻
我们喝着江小白
吃着石耳，红烧白鲷，真带劲
路旁，桐花堆着刺眼的白
哗啦啦，一树的花香
让人闻着漂浮
凡物疯起来，气场就能摄魂
不要命的姿态
我和你谈起张爱玲
这文艺的旺年
像是故意构陷的人生缝隙
不断席卷沁染的骨
推杯换盏间，仿佛山下的一切
都是前尘。无所谓来路
群山着一身美衣
肉体不断破碎
山崖上有一轮明月
我指给你看的是
明月下，一堆新骨等你修理

秋意莫干山

修竹壁立，据说其中的一把名剑
就藏在其中；枫叶如火
据说此刻的颜色，就是
淬火之前的精金英
我所见瀑布，它们倾泻入剑池
让我遇剑气。一个美好的故事
总有谜一样的结局，这样消失的时代
才能一次次被打成活结
就像鸟儿振翅
我听莫邪摇扇，干将铸剑的锤音
就像人群议论
我能穿越众词，吴王一声喝令
剑魂就困在一滴秋露里
像雾像雨……拾阶而上
一切消失的人、事，时代
都以另一种方式显现
只是这莫干山太大了，以致
春秋的云遇见民国的重楼
依然互不相识；只是当我俯瞰
深壑的风突然刮起，数不清的瀑布飞流
此刻，剑气可以叫荡漾
重楼轻如一朵流云

抒情

为一些抒情
我又一次发挥词语的实用性
名词建一座粮仓
搬出五谷，草本，果实……借用它们
我写着泥土的温度，植物的恩赐
野禽走兽从未如此亲近。比起动物
此刻，我则更像一只兽
单为目的而来
动词章显速度，精心挑选
我能看见天帝与乌鸦比邻而居
黑色与虚无一样极速
抬头，苍穹如幕
英雄主义般，我用一些形容词替代流星
比如：透亮，美丽，温暖……灵光
忽隐忽现
长句，短句孕育而生
刚轻轻抚摩，窗外的玉兰就开始落雪

鹭鸟——致雷蒙德·卡佛 

有一个地方 
为贴近他们的人而存在 
我看见丰饶与岛屿 
所有的动词 
都是用来控制潮汐的停止 
你漫步在莫尔斯河岸 
用半块肺叶呼吸 
犹如在心房种下两色玉兰 
左边为白，右边为红 
你锤钓硬头鳟时剧烈咳嗽 
该死的咳嗽 
总是吵醒左边的死亡之花 
出于强大的习惯，你感谢 
这样的信息 
走在莫尔斯河畔 
在河流汇集的地方，潮汐 
涌动 
你看到小说里结尾的鹭鸟 
那安静的鹭鸟 
我靠近时，它的残骸 
像一首诗一样，含蓄 

【作者简介】

吴素贞，女，80后，江西金溪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西省作协理事。组诗见《诗刊》《十月》《草堂》《扬子江》《星星》《山花》《中国诗歌》等刊，参加《诗刊》社第35届青春诗会，获2019年中国作协、《诗刊》社和泸州老窖举办的“第三届国际诗酒文化大会诗歌大赛征文社会组银奖”；作品多次获全国诗歌大赛奖，入选各类年度诗歌选本。著有个人诗集《未完的旅途》《见蝴蝶》《养一只虎》，英译集《吴素贞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