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朝向内心的诗性写作——读朱朝敏散文集《黑狗曾来过》

封面新闻 2020-03-24 16:42 31015

文/杨献平

最好的写作,无疑是面向内心的。这个世界已经很丰富了,我们所在的,所历的,无不花团锦簇,美轮美奂。可在现实的表象之下,又有多少的精神的苦厄与心灵的磨难?读朱朝敏新近出版的散文集《黑狗曾来过》,从她的字里行间,我体味到的是一个人在诸般现实中的沉浸与突围,是一个人给予自己和他人的理解、悲悯和同情。

在这个年代,我们当下的散文写作已经够油滑,够“借力打力”了。很难想象,一堆史料便是文章的开头和结尾,还有其中的内容;一些他人的研究即可成为自己发挥成文全部的素材。我早就不揣冒昧地说过,这是一个文学极其缺乏原创精神及其力量的年代,也是文学“拿来”和“征用”最多的年代。尽管我自己很差,但我基本上谢绝了所有的书评乃至对于某些文章的阅读与批评,一方面,我觉得“我们都在说同样的那些话,而且是假话。”我们都在做同样的事情,而且文学之外的因素占据多数。因此,在读书上,也逐渐地远离了那些蜂拥而上叫好的,一味地说成经典与杰作的作品,而是将兴趣转向了其他门类,甚至明清时期的小品,都觉得比读当代某些作品有快感、有收获。

《黑狗曾来过》这篇文章中的“黑狗”意象,是大家所熟知的抑郁症。而我本人,也是这条黑狗深度纠缠的对象之一。因此,在读朱朝敏这篇文章的时候,看到其中人的某种遭遇,如突然死亡的A君,失眠症的围困的“我”,以及“我”在和其他同类症状者的交流过程及其结果,让我看到了一个人如何深陷于巨大的情绪障碍而无法摆脱的痛苦,以及这样的人在寻求自我复原的道路上所作的种种努力。尤其是那些徒劳无功的反抗,其实就像是不断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我们明知道收效甚微,但我们必须尝试与前行。这悲壮的姿态,是所有的抑郁症患者内心的绝望嘶喊与向死而生的奋力挣扎。

朱朝敏这本散文集,与我当年读她文章时候的感觉完全不同。一个好的写作者是不断生长的,是越来越宽阔的。可能,我们的生活场域、境况和经验,甚至想象力都是极度有限的,我们可能无法透视到一墙之隔的某些真实现场及当事人的某些感受,也无法真正地去理解和体谅自身之外的任何人的思想和处境。但是,文学不就是用来暖人心的,给人以力量、同情、鼓舞和希望的吗?我在朱朝敏这本散文集中,看到了她这些年小说创作之外的一些内心真实踪迹以及精神的某些影像。

她的这本书里,《蛇传》一文,与其说她和蛇的关系,不如说她写的和呈现的是一个人和一些蛇的心灵与现实的交互过程。其中涉及到了人对蛇的神化与灵异化的问题,以及祖母和银针、治疗蛇咬伤的器具和药物等等。这种经验式的回放,实际上也是自我意义上的一种复述与检视。

文学的另一个意义和作用,我觉得是为自己树碑立传,无论作者怎么写,最终还是写的是他们自己,内心的宫殿或者荒野,精神的莽原和高山深谷。如此等等。朱朝敏的这本散文集,也让我看到了诗性的语言及其在对诸多人事物之内的抵达和呈现上的张力,如《行无嗔》《我下雪,我每天都道永别》《山野黑暗路》等,她在有意识地挖掘和延伸自己的某些特有的记忆,以及那些记忆当中关乎心灵与精神的微光片羽。这是一种为普凡生活和事物镶嵌珍珠的运动,也是用自我的智性和知性去触摸“消逝”的一种有效方式。

唯有沉淀之后,我们自己也才逐渐地清晰起来。与之相对的是,现实生活的本身是混沌无常的,但无论是什么,都会有尘埃落定的一天。文学书写所能体现的,大抵就是这样的一种过程或者效果。

我也始终认为,小说、诗歌、散文等等,其实是大可混淆的,也是大可不必分得太过楚河汉界、水火不容的。可能,这些年来,得益于小说写作,或者说小说与诗歌的相得益彰,使得朱朝敏的散文也具备了相当的实力与高度。如我开头所述,这个年代,写东西的人太多,可真正地把原创这个基本点做到极致或者说差不多的,实在是寥寥无几。我们看惯了人云亦云的肯定和吹捧,看惯了站在他人材料之上的飞扬跋扈和自以为是,也看惯了趋利和趋势的非文学行为肆无忌惮地蔓延。作为一个作者也好,读者也好,具备自己的判断能力,不断地加强自己的识见与思想高度,包括精神境界,我觉得目前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从内心说,朱朝敏的这本散文集,让我读出了一种铿锵与缓慢的内敛火焰,也让我看到了她在文字背后的种种生活片段。因为她的这本散文集,使得我对当代的散文写作又充满了期待。因为,在这个路子上,还是有人在走自己的路子,用活色生香抑或血淋淋、痛入心扉的姿态,从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当中烛照个体命运及其精神的纹理,也从他们自身的角度开始了对时代乃至整个人的命运的叩问和思考。

在这本书中,朱朝敏还有一些篇章,写一些外物,如《楠声》。我觉得,无论小说还是散文,写得好看,让人读下去,该是第一位的。迄今为止,文学的所有花招,基本上都被大师们玩过了,而放眼我们这个时代,大师何在?天才何在?首先,我觉得朱朝敏的这篇文章当中有特别令我心动的东西,如她的诗歌化或者比诗歌更到位精准的语言,对一种事物本相及其衍生的“穷追猛打”,以及对过往的旧人旧事的探索与描摹,不仅使得文本妖娆和丰满起来了,也有了某种“时间的趣味”。再如她的《梦潭》,基于童年的星点记忆和经验,对命运及生活的本质进行的究问。《虚构舅舅在朝鲜的若干切片》其中的沉重与无奈,实存的情感、片段和猜想,其实都使得这个文本具有了非常大的张力感。

《大水天上来》《回到大海》等篇,其中的远行所见与自身成长的围绕,都体现出极好的时间味道。从这些文字当中,可以嗅到温热的,有些咸涩的,甚至还有点颤栗的肉身的滋味或者某种虚幻的感觉。

一个人的成长环境一定与她密不可分,不仅生活习惯和文化传统,更重要的是精神内里与情感心灵。还是要说的是,一个成熟作家的写作,注定是极其艰难的,也是必须独立的。至少,在当下极端的散文环境中,还有朱朝敏这样的写作者在走自己的路子,以结实的丰沛的原创力量,让人看到了散文乃至文学之于大地原野和人间烟火的关系,也让人从简单的表象和程序化的生活表层,进入到了幽邃神秘而广阔的心灵内里与精神的巍峨宫殿。

《黑狗曾来过》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年3月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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