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方阵｜喻言：诗十首

喻言（成都）

我让春风低头

我让春风低头
让她弯下柔软的腰身
向我耳边
招供秘密
我用她轻盈的身体
抚摸大地
柳枝轻狂
滑落几声鸟鸣
青草的剑尖
刺乱蚯蚓的阵型
流水的皮肤
轻轻战栗
暮霭的边际
一堆堆沉默的石头
我用目光斩落
夕阳的头颅
任它滚落山后

四季歌

秋风洒下毒药，万物离死不远
曾经背叛丝麻的身体
沦为棉花的仆人
更深的季节，动物的毛皮
已竖起招降纳叛的大旗
挣脱羽毛的小鸟
在七月的海滩
曾引发太平洋一次海啸
而春天，让汗毛自然弯曲的春天
徘徊在梦境深处
等待死去的
复活

在汝州，一个朝代忧伤的眼神——题汝窖瓷

暴雨之后，天空呈现青色
烈焰的梦境，我看见
历史的腰身突然变瘦
星移斗转，时光如梭
惟有龙凤团茶的香韵
封藏在一只冰裂的盏中
没有谁能将碾碎的石头
捏合成一具坚硬的骨骼
如玉的肌肤只适合脆弱的国度
莲花的洗中，笔锋太柔
矾楼上莺歌燕舞，诗人们肩胛高耸
豪迈的词章扭扭捏捏成婉约
帝王咳血，在一卷宣纸上
晕染成梅花朵朵
千里江山早已命若游丝
丞相是浪荡江湖的郎中
把着天下的脉
开出的药方却是一篇篇青词
吊着朝廷最后一口气
当异族的铁蹄踏响
王朝惘然无措的表情
瞬间开片成时间的裂纹
在长江以北，仅仅来得及
留下一道忧伤的眼神

我的历史观察

黑夜的山谷
藏着闪电和惊雷
隆冬的腹部
包裹着一团火
冰凉的历史
淹埋着沸腾的热血
沉默的人群
潜伏着以死抗争的决绝
不要轻视那些木讷的面孔
一阵风就可驱走
他们瞳孔上的迷雾

鞠躬

我曾朝一条河
弯下腰身
我曾朝夕阳下一河碎金
弯下腰身
我曾朝一河迷离的晨雾
弯下腰身
我不是与逝去的旧时光作别
也不是向感叹时光如流水的先贤致敬
更不相信曼妙的山水自有神灵
我的每一次弯腰
仅仅是为了
清濯足上的淤泥

我想与一匹马说说话

想站在马厩边
鼻子里塞满草料的气息

想牵着缰绳
耳朵里灌满轻盈的马蹄声

想看见它一边低头啃着青草
一边摇摆着尾巴

想一边抚着它的鬃毛
一边对着它的耳朵
轻声说话

从巨大的落地窗望出去
城市有无数条马路
却没有一匹马

就在此刻
我禁不住仰头
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

向天空学习

向天空学习
收殓白云的尸体
一阵风把它们转移
我们抬头
看不见死亡的阴影
天空的化妆师
把大海的底色铺在天上
让阳光一点点灿烂
我们走在大地上
像一群幸福的绵羊

我们无法阻挡黑夜的来临

天空的火焰就要熄灭
不断把黑夜的煤
铲进宇宙的炉膛
一切都是徒劳
我们所有的努力
仅仅溅起
一点点星光

上帝也在插秧

春天到了，上帝也在插秧
他挽起裤管打着赤脚
站在肥肥的云端
弯着腰，把秧苗插遍天空
我们隔着厚厚的云层
什么也看不见
只有在夜晚，所有的人都睡了
世界颠倒过来
我站在高高的地球上
远远俯瞰他
这位不知疲倦的老农
一遍一遍弯下腰身
把整个宇宙都插满星星
我喊了一声：
“老同志，辛苦了！
歇一歇，喝碗水。”
只是我的声音还没抵达
地球又翻转过来
回到白天
天空上那些厚厚的云层
突然下起雨

格林威治的落日

草坪上悠闲散步的狗
地铁出口匆匆的脚步
玻璃屋面对面喝咖啡的男女
坐在帝国黄昏时光里
享受太阳最后的温度
格林威治子午线从脚下穿过
我左临东半球右临西半球
一只脚踩着昨天一只脚踩着明天
像一根鱼刺卡在时间的喉管
卡在两个世界之间
我一动也不敢动
只要一转身
夜晚的墨汁就要漫过来
把天空最后的留白浸染

【诗人简介】

喻言，当代诗人，男，重庆籍60后，现居成都、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