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疫·实录①丨华西医院康焰：诊疗方案日趋成熟，接管病区连续两天零死亡

封面新闻记者 沈轶 廖秀 李佳雨

2月7日，由华西医院重症医学科主任医师康焰所带领的华西医院第三批医疗队来到武汉，入驻武汉大学人民医院东院区，至今已经过去了10余天时间。

重症患者治疗效果如何？患者死亡率是否有所下降？病症是否已得到控制？2月20日，封面新闻记者对话康焰。

康焰表示，尽管病毒是新型的，但是其带来的病征并不陌生。同时，相关诊疗方案也比较成熟，所以病情防治情况已有了相当大的进展，“我们所接管的重症病区，已连续两天零死亡。”

康焰

封面新闻：此前，有人质疑所公布的新冠肺炎死亡率。您作为重症患者主管专家，同时也是国家卫健委专家组的成员。就您所知，目前新冠肺炎死亡率节节下降，这个数据是否真实？

康焰：一定是有下降趋势的。目前，全国医疗团队不断进驻到武汉各家定点收治重症患者的医院，同时，医疗救治物资也逐渐到位。在这种情况下，重症患者接受的治疗也越来越规范，越来越标准，所以死亡率下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就像我所在的东院（湖北省人民医院东院），昨天、前天，连续两天死亡率是零。

封面新闻：死亡率高的原因，是受限于武汉当地或者湖北当地的医疗水平？

康焰：当然不是。整个湖北省的死亡率的确比湖北以外高很多。但这种高，是多种因素造成的。武汉的医疗条件不差，医疗水平也高，武汉协和、武汉同济，都是鼎鼎有名的医院。然而在前期，很多医疗设备跟不上，医护人员人数也跟不上，重症力量没有完全到位。在这样的背景下，死亡率升高是肯定的。

封面新闻：您之前提到了一个规范治疗，也就是说其实在早期，治疗是不规范的？

康焰：并非不规范。新冠肺炎是一个传染性很强的疾病，我们需要对患者进行隔离。但在初期，并不是所有医院都有这个条件。比如湖北省人民医院东院，它是一个综合性医院，每个科都有，重症病人数量相对少，整个医院ICU大概有40张床。然而，在这一次疫情中，它被国家卫健委指定为重症救治的医院，所有病房改造以后，全部用来收治重症病人。目前，这里的重症床位，总共是800张床。

封面新闻：把一个本来只有40张重症床位的医院，强行让其增加至800张床位，医疗条件是否能跟上？

康焰：存在一定问题。原来可能只能治40个重症病人，现在有800个病人，首先遇到的就是氧气供应问题。我们刚来的时候，病区内除了普通的吸氧之外，很多设备根本展不开，原因就是太多人用氧，氧压不够。

封面新闻：这样安排是不是并不太合理？

康焰：这个安排，其实是为了应对目前这个突发公共事件。现在看来，它是一个明智之举。这样一个新型的冠状病毒，传染力大，传播力大，所以短期内就产生这么多重症病人。重症病人不能不收，如果不收，病人本身得不到救治是一个问题，除此以外，如果放任他们在医疗机构之外，又可能作为传染源，再影响到其他人，导致更多新发病例。所以面对一个突发事件，我们只能首先选择一个最可行的办法，同时，再创造其他条件，最大程度地治疗这些病人。

封面新闻：目前的治疗方案，是保证病人生理机能，让病人能够度过病毒自限期。这个治疗方式，是否比较被动？

康焰：目前为止，并没有任何一种针对病毒的特效药。人们一般认为的特效药，是你得了病，我给了所谓的特效药，你就好了。就像武侠小说当中的，毒药和解药的关系一样。但是病毒感染，完全不是这样一回事，到目前为止，我们并没有能够直接杀灭病毒的药物，包括我们现在各种方案当中的药物。病毒最终被消灭，是依靠人体的自我免疫功能。在这个过程中，如何保持机体有一个正常的、稳定的功能，是尤其重要的。病人出现急性呼吸衰竭，我们对他进行呼吸支持，病人的循环功能不稳定，我们就对他进行循环功能支持，病人的其他血氧器官损害，我们就对他进行血氧功能支持，目的就是保证这个机体能够正常工作，保证他的免疫功能能够稳定，最终渡过危机。所以，我们看似是被动，没有直接杀灭病毒，但是我们通过对机体的支持以后，最终让机体自身战胜病毒，这个过程一点都不被动。不管是当年的SARS，还是中东的MERS，治疗方案和原则都是比较成熟的。

封面新闻：我们对新冠肺炎的治疗方式是否也日趋成熟？

康焰：我们叫它新冠肺炎，新是指这个病毒。然而，这个冠状病毒它是新的，并不代表它所导致的人体这些器官功能的损害带来的病理变化是新的。其实，医生对病毒所引发的症状，是比较熟悉的。包括治疗计划的支持手段的展开，都是比较成熟的体系或者结构。只是这个疾病还有一些自身的特点，所以，我们会在治疗方案上做一些微调。从国家卫健委所出的诊疗方案也能看到这一点，方案从一版出来，到如今的第六版，它改变最多的是早期对这个病毒前期的认识，包括诊断标准，疑诊标准，确诊标准，而对于疾病的分类，诊疗方案中的呼吸支持、循环支持等等，并没有改变，只是更详细，或者某些药物做了适度的调整。从中可以看出，新冠肺炎患者治疗方案基本上是成熟的。

封面新闻：关于冠状病毒，我们谈起来最多的是之前SARS。然而，很多SARS患者在被治愈以后，其实都留下了后遗症，这一次会不会重复之前的情况？

康焰：确实，许多SARS患者，在被治愈后，都出现了股骨头坏死的情况。现在有人认为，他们的骨头坏死和当时治疗使用大剂量激素冲击有关。我个人是觉得，SARS刚开始出来的时候，整个国家层面的管控，都不是特别成熟。然而这次不同。从认定它可以人传人开始，国家马上就告之按甲类传染病进行管理，同时，国家诊疗方案也立马推出。在方案中，对激素、抗生素、抗病毒药物的使用，其实都是非常谨慎的。现在患者会不会有后遗症，目前无法回答。因为到现在，痊愈的病人往往都是轻症或是年轻人，这样的病人可能不会留下后遗症。重要的是重症病人、高龄患者，他们被治愈后怎么样。所以，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观察，才能知道是否会留下后遗症。

封面新闻：目前是否发现了气溶胶感染的病例？

康焰：从目前证据看，气溶胶传播是有一定依据的。六版（国家卫健委公布的第六版诊疗方案）当中特别说了，在密闭的环境当中，待的时间比较长，可能会受到感染。所以还是会有一些条件，如果我们在很空旷的地方，或者保持通风良好的地方，气溶胶的威胁其实有限，所以老百姓不用为此惊慌。

封面新闻：这是否会影响中央空调的使用？

康焰：需要区分情况，如果所处环境的中央空调是单循环结构，也就是每个房间的空调和其他房间是联通的，那就不能使用。因为这个环境下，如果有一个房间存在患者，那就可能导致整个环境都受到影响。但如果所处环境每个房间的中央空调的出风口是独立的，互相之间不通，那就可以使用，比如我们住的酒店就能开。前几天武汉比较冷，我们也担心空调不能开，所以我们来之前还准备了电热毯，来了以后，我们的院感专家检查后发现酒店可以用空调，大家都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