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深镜 | 湖北小镇青年故事:他们从外省回家过年 “封城”后不知“何日是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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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深镜 2020-01-31 14:56 73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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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堰村庄

封面新闻记者 谢燃岸  照片由采访对象提供

1月31日,湖北省天门市“封城”第八天。

这一天,已经公布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病例,截至1月30日24时全国累计确诊

9692例,湖北是5806例,天门是67例。

这是一个位于湖北省中部的县级市,南边依着长江最大的支流汉江,东临武汉,与之相距百余公里。它也是一个典型的人口输出型城市,2018年的统计数据显示常住人口127.35万,户籍总人口160.92万。

常年数十万人在外地务工、经商和工作,春节时又如候鸟一般飞回故乡。2020年这个春节,因为疫情来袭,熟悉的日常生活偏离了轨道。

这一次,我们将目光聚焦到了返乡过春节的年轻人身上,这里有众多的年轻人在北上广等大城市打拼。在除夕正式“封城”时,很多人已经回到了故乡。

尽管国务院办公厅已经发文将春节假期延长至2月2日,全国多个省份也推迟了不少企业的复工时间。但“何日是归期”仍然是一个问题,因为没人知道城市何时“解封”,也不知道再次返回时,那份还工作在不在,那个职位还在不在。

疫情笼罩下的,是对未来的不安和不确定感。与此同时,缓漫流淌的闲暇时间似乎也带来了重新审视自身的契机,有人从生活的惯性里抽离出来,思考和规划未来,随时准备再次启程。

“未来会有艰难但也会有新的高光时刻

机会也许孕育在当下”


梓鑫在家看的书《刀锋》

采访对象:梓鑫

职业:互联网从业者

工作地点:北京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一连七天,在微信好友聊天群里,梓鑫总会冷不丁冒出这句话。

这不是一个疑问句,仅仅是感叹,借此舒缓自己的那种焦虑。

硕士毕业以后,他就在北京工作了,因为父母和亲戚都在天门老家,每年春节他都会回来。

“封城”发生在他回家后的第四天。此前,湖北多个城市已经陆续“封城”。同为湖北籍的同事,有中途折返回京的,有落地又立马返程的,也有人在高速关闭之前最后一刻跨出省界。最终他留下来了。

在焦躁、惊疑和坦然接受之间摇来晃去后,他写下了这样的句子,“我们只能汲汲于当下,未来一定会有艰难,也一定会有新的高光时刻吧,说不定就孕育在当下。”

他拍下连日阴雨后放晴的乡村夜晚,月亮高挂,夜空澄澈,静谧美丽。

梓鑫拍的夜晚的天门村庄

以下为梓鑫自述

我家在天门市蒋场镇的一个村子里面,距离天门市中心30多公里。回家的火车票是早就订好的,因为父母都在家里,所以每年都要回老家过年。

1月20日匆忙下班后,晚上收拾完行李已经是九点左右。这个时候网上关于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的消息突然变多了,我也想过要不要改签,但是留给我决策的时间和信息其实很有限,我不知道它严重到什么程度,再加上有执行已有计划的惯性,最后还是选择了回乡,只是把家里所有的口罩都塞进了行李箱。

1月21日上了火车,网上相关的消息越来越多。以前过年回去在火车上总是会不自觉地总结一年的人和事,但今年却无心去总结和思考。我在车厢变得焦躁起来,避免对着邻座,也不敢直面乘务员说话,也在不停地提醒家人要戴口罩出门,不要一堆人来火车站接我。

村庄和网上像是两个割裂的世界,我觉得村民们并没有非常重视这个事情。22日这天村子里有人请吃酒席,在我的再三要求下家里人没有带哥哥姐姐的小孩去参加,但是到了下午,又还是开车回来接走了孩子。

1月23日,这是一个巨大的转折点,武汉正式交通“封城”。省内各个城市也开始陆续“封城”,地方的电视台开始跟进疫情消息,村里村干部也开始宣传,我终于可以减少搬运各种消息到亲友群里,劝说他们注意防范了。

但我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武汉封锁交通了,我怎么返回北京上班呢?我们公司的湖北籍员工不止我一个,我们聚在微信群里,每天同步各地的疫情和“封城”消息。有同事在回来的路上中途折返回京了,有人落地了又立马返程的,还有人趁着高速最后关闭之前逃离了省界。

我当时想,都腊月二十九了,好歹过了三十再走吧。大年三十这天,从早上开始一直下雨,湿冷无比。省内各个城市似乎在争先恐后的“封城”,这时我觉得时间紧迫了,赶紧预定了初二回北京的火车票,并很快成功预约了前往天门火车站的网约车。但是很快,我看到了天门“封城”的消息。

“封城”的时间就是24日,正好是大年三十这天。我也收到了网约车师傅取消预约的电话,重新预约一直无法预约成功。但依旧奢望还有好消息,没有取消火车票。

初一一大早,天气依旧阴雨绵绵,我赶紧跑到村口,真的是封路了,心里也咯噔一下到底了。心里一直很焦虑,无所事事地刷消息,毫无意义地重复尝试预约快车,迟迟不肯退票。

此后的几天,才逐渐接受这样一种现实。但看着确诊的病例越来越多,这种焦虑又放大了自己身体上的异常。我怎么觉得胸闷,我还有干咳,乏力是怎么回事,我不会也有什么吧?颠来倒去,思来想去。

从返程到今天,一周时间已经过去了。想了很多,事事关己,又事事难料定。

很奇怪,我想起了十七年前的那场非典疫情。那时候正是初三,一无所知,稀里糊涂。我只记得我爷爷跑到寄宿的中学里,给我送去一罐自制的草药汤,我不记得我是否有喝完,但那个味道却难喝得难以忘记。

现在想想,那一年的疫情,促使电子商务趁机崛起,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此后的京东和阿里造就了多少互联网人的高光时刻,不知他们是否意料到今日的辉煌,但应该是汲汲于当下了吧。但我们也只能汲汲于当下,未来的一定会有艰难,也一定会有新的高光时刻,我想可能机会就孕育在当下。

“虽然可能无法回去上班

但也庆幸能在此刻有时间陪伴家人”


阴雨过后阳光下的天门村庄

采访对象:程彦

职业:安防领域

工地地点:深圳

程彦的语音里,夹杂着小孩子的哭闹声。

接受采访时,他正在和妻子一起哄3岁的女儿。

他和妻子都在深圳工作,只有过年时带着孩子回老家。今年的计划原本是在湖北陪父母和亲人们过年,再和妻子去河南看望岳父岳母。孩子要上幼儿园了,春节假期结束以后,还得回深圳找学校。

突如其来的疫情打碎了一切计划。

家族的聚会取消了,回去上班的日子遥遥无期,孩子的幼儿园不知道在哪里,他甚至不知道工作会不会丢掉。

如果让他写日记,每天都会是重复的三句话,“带孩子,看电视,不知归期。”

可是也有万幸的地方。

在深圳,这位每天工作到晚上九、十点才下班的年轻父亲,陪伴妻子和孩子的时间很少,“现在虽然没办法回去上班,但是另一方面也有能陪伴家人的庆幸”。

以下为程彦自述

回来的时间是早就订好的,这个春节假期怎么安排也和妻子商量好了,我妻子是辞职了,提前一个月带着孩子回到了老家。我回来后先在家里待几天,和兄弟姐妹们聚一聚,然后再和她一起去丈母娘家。

趁着过年的时候刚好工作的事情告一段落,陪孩子玩几天,陪陪两边的老人。因此还在深圳的时候,就很着急地要往家里赶,买的是20号到天门南站的火车票,会途径武汉站和汉口站。

这天我看到新闻上说,截至1月19日24时,武汉市累计报告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有198例。但是我当时还没觉得很严重,高铁上有人带着口罩,但也有很多人没戴。

回家第二天,我看这个数字又增加了不少,但也还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我爸还出去打牌了。23日武汉交通“封城”了,24日天门市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防控指挥部4号令和6号令宣布,这天13时起,全市公交、渡口、码头、农村客运、长途客运暂停运营,15时暂时关闭境内所有高速公路离天门通道,23时暂时关闭高铁出入口、铁路出入口,恢复时间另行通知。

这个时候我心里有点急了,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看增加了多少病例,有没有特效药。堂哥家本来要在这几天给孩子摆10岁生日宴席的,按照我们这里的习俗,孩子10岁生日是一件很隆重的事情,但是因为这个疫情,他们也在微信群里通知大家取消了宴席。

因为家里之前没有对这个事情有预估,所以是到“封城”以后,才后知后觉,出门要戴口罩,要去买口罩,酒精之类的医用物质,但是这个时候药店已经卖光了,买不到了,包括普通的治疗感冒发烧咳嗽的药,家附近的药店都没有售卖了。我们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到了一包普通的口罩,尽量留着紧急时候用。我也跟家里人说情况比较严重,尽量避免外出,注意冷暖,这个时间最好不要生病不能感冒。因为听说医院只接受重症患者,生病了很麻烦,“封城”了交通也很不便利。

我们有在湖北省其它城市的同事,赶在“封城”前的最后时刻开车出城了,但是我这边没办法,我们没有车,因此没有办法抢时间。28日,公司人事部门通知上班时间延期到2月10日。我的第一反应是就算到了2月10日,也肯定去不了。看这个情况,道路解封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我现在在想,看能不能跟公司申请暂时在家办公,但是我不确定这样行得通,毕竟,公司也是要继续运转的,我不知道我这样有多大的影响。

我妻子刚刚辞职不久需要重新找工作,孩子现在又要找就读的幼儿园,所以我肯定担心丢工作。但是怎么办呢,仔细想了想,除了在家等待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其实如果疫情不解决,我也不放心家里人的情况,要是我一个人能回去上班了,我也担心他们,毕竟有老有小。现在呢,一方面是真没办法的无奈,另一方面,也有能陪伴家人的庆幸吧。工作起来闲暇的时间太少了,现在每天都能和他们呆在一起,虽然在家里很无聊,但是我觉得很知足,只希望一切能尽快好起来。

“感恩那些对武汉的善意和支持

我想回也回不了,请大家放心”


沈樱带着狗狗回到湖北

采访对象:沈樱

职业:企业PR

工地地点:深圳

天门姑娘沈樱今年回的城市是湖北十堰,今年是她结婚的第二年,她和丈夫一起回婆婆家。

这个位于湖北西北部汉江中上游、北抵秦岭的城市,距离武汉400多公里,但截至1月30日24时,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是150例。

1月23日,这里确诊首例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1月24日,和天门同一天,十堰宣布进入“封城”状态。

“长辈们总想聚餐,还专门为我准备宴席,我全部拒绝了,没给面子。”沈樱笑道。今年她和老公开车自驾回来的,还带着养了9年的狗狗,虽然遭遇“封城”,没有分离的担忧,也算安心。

事实上,相比梓鑫和程彦,在返工方面上,沈樱没有那么焦虑,1月28日她已经开始在线工作了。

深圳家里所在社区的工作人员打电话来建议暂时不要回去,有小区业主更是直言,“不要回去吓人。”她没有什么情绪,回复“我想回也回不了,你们放心。”

以下为沈樱自述:

我在深圳工作近十年,现在算是已经定居深圳了,2018年我们在深圳买了房。

但是每年过春节还是要回湖北来,因为父母和亲戚都在湖北,回来是为了团圆。今年还有一个特殊原因,老家这边流行回门的习俗,而今年是我结婚的第二年,按照习俗应该回来。

在信息四通八达的深圳,我们大体知道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意味着什么。1月19日,国家卫健委确认了深圳首例输入性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确诊病例,患者是一个大爷,2019年12月29日曾经赴武汉探亲。

而我们开车自驾回家是在1月20日,我和老公都戴着口罩,但我们一路回来沿途路过很多服务区,服务区戴口罩的人可以说很少很少,反而显得我们一家像是异类。

回来以后,我就开始去药店囤口罩,酒精等。我们住在县城旁边的村里,1月24日十堰正式““封城””以后,通往城里的村路都被推土挡住了。但是我们离县城很近,我还是会去买口罩。药店门口贴着不得涨价的A4纸,有城管模样的人催促大家排队,一块八一个,每个人限买五个。但这边口罩缺货大概也有几天了,前天才有极少数药店有货。

村子里的防控措施,应该说一般般吧,肯定没有大城市的管理那么细致,除了封路,只有少量a4贴纸告示,还有一辆车载扩音在村里跑过一次。村民们有戴口罩的,也有不戴的,人数大概一半对一半吧。

我们家算是觉悟很高的,长辈们总想聚餐,还专门为我准备宴席,我全部没去,没给他们面子。我老公也支持我,站在我这边,说非常时期,让大家就不用那么客套了,所以长辈们也没有怎么为难。

说到工作上,其实我从1月28日就算是已经开工了,虽然没有回到深圳的公司,但是几乎是全天工作的状态,各种在线和电话沟通、对接、协调,这可能和我们工作性质有关,没有高度依赖实体的办公室。

这一次回来,觉得很庆幸的一点是我们带了家里的养的狗狗回来,这只狗狗我养了9年了,如果把它放在深圳,回来后遭遇“封城”我觉得自己会焦躁郁闷,现在它跟我们在一起,就觉得好多了。

当然,现在饱食终日,无所事事,还是会焦虑。我一般就在家刷手机,看电视,看书度日。只要解封,我肯定立马回深圳。在深圳,工作辛苦,但是我觉得很值得。

最后,我想说说关于武汉人或者湖北人在外被“排挤”的事情。我能理解害怕和他们接触的人,如果换做是我,在这样的时期我可能也会有这样的忌惮,需要做心理建设,才可能接受身边有从武汉出来的人。

我家社区的工作人员也给我打电话,建议留在湖北,暂时不回去深圳。小区里的业主直接留言说“不要回去吓人”,同事也说“不回是自己的事情,更是国家的事情”,我也回复了他们,我想回也回不了,让他们放心。

我其实以前没有特别喜欢武汉,但这会儿突然发现自己对它有感情了。我觉得自己算是半个武汉人,我妹妹在武汉是一线的医护人员,我在武汉读了四年大学。我想说,武汉人个性利落爽朗,不会有心结打不开,不会有滩头淌不过,感恩所有善良的人对武汉人的理解和支持。

(应采访对象要求,梓鑫、程彦、沈樱为化名)

评论 13

  • 柯本娜 2020-02-04

    我们镇上,超市里土豆都是发芽了,几万口人,这两天喝稀饭,吃野菜。。。鸡蛋都舍不得吃。。。。除夕前一天,武汉报的三百多例,谁能知道隔天就封省,,,,,欺骗欺骗欺骗啊啊啊啊啊

  • 嫌疑现场 2020-02-04

    都说别让回去,可是不回去房贷生活怎么办???1

  • 黑夜传说 2020-02-04

    每个人都一样,难道就武汉人被限制了自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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