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硬汉作家”邓一光:拥有捍卫恐惧的权利,人类才能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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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新闻 2020-01-15 17:35 34417

邓一光

封面新闻记者 张杰

回顾2019年的国内文坛收获,在长篇小说领域,最瞩目的除了阿来《云中记》,邓一光《人,或所有的士兵》的光芒也格外耀眼。在才发布不久的2019年收获文学排行榜的“长篇小说榜”获奖榜单上,《人,或所有的士兵》仅次于阿来的《云中记》。

2019年末,由封面新闻、华西都市报主办,封面研究院人文研究所组织评选和发布的“2019名人堂·十大作家”和“2019名人堂·十大图书”榜单上,邓一光和他的《人,或所有的士兵》分别上榜。

作为一名多年从事军事文学写作的作家,邓一光有着自己的“战争文学谱系”,出版过《父亲是个兵》《战将》《远离稼穑》《我是太阳》等一系列作品。其中《父亲是个兵》获鲁迅文学奖。《我是太阳》等四部长篇代表作入选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典藏作家文库”。邓一光也被评论家认为是“当今中国写军事文学最好的小说家”。2019年,邓一光推出他准备10年、历时5年创作的最新长篇小说《人,或所有的士兵》,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

《人,或所有的士兵》共77万字,以青年知识分子郁漱石为主人公,用冷静深刻的文学叙事,讲述了发生在1940年代太平洋战争中第一座被日军攻克的城市里一段扣人心弦的故事。虽然写的是战争主题,却这部小说却不算是传统意义上的战争文学。主人公郁漱石面对个人生命成长的困惑和战争造成的灾难,没有那么昂扬和刚强,他更像那座沦陷的孤岛,在命运的海洋中漂流。书的封面设计得意味深长。可以从右往左念:“人,或所有的士兵”,也可以从左往右念:“士兵,或所有的人”。

战争是文明世界张力最大的事件,作为一个已经被认定的硬汉作家,邓一光的思考独辟蹊径,“‘我要写人的弱小’,这个想法太强烈了,因为我自己就是弱小的啊!原来我会想去解决困难,很痛苦的时候不叫疼,遇到过不去的坎也是自己撑下去,但我后来想,这是干嘛呢?我要干什么?”邓一光追溯着“硬汉”标签的源头——古希腊的神明,文艺复兴时代的英雄,他们的诞生,却都不是为了让人和世界失去理智。这促使他起笔《人,或所有的士兵》。有评论家认为,邓一光在这部作品中的思考,可以看作是托尔斯泰在《战争与和平》中思考的延伸。

“过于严肃的题材通常关注的读者不多,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也不感到委屈”

封面新闻: 您的战争文学独辟蹊径,关注的不是战争文学常见的人的强大,英雄气的一面,而关注到人的弱小,人的敬畏。这种思路,有着怎样的形成过程?

邓一光:强大与弱小,英雄与凡人,多数时候是同一叙事中的不同维度,冲突的实质不在命名。你提到英雄气,我举个海明威的例子。顺便说一句,他和他的第三任妻子盖尔霍恩二战期间到过广东,我在长篇中写了这段故事,也去过他俩相识的醉乔酒吧,那儿的朗姆酒很够劲。我出生前两年,海明威获得了那一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在接受颁奖时他说,这个奖应该颁给凯伦·布里克森。海明威那么说,是因为布里克森在她的《我的非洲农庄》中写了她对另一种文明的理解和热爱,她不打算征服它,而是选择了爱和敬畏。我非常喜欢布里克森这部书,喜欢她的书写中对文明的各种形态保持足够的好奇心和敬畏,而不在于它是英雄主义还是别的什么。

封面新闻:在谈到《人,或所有的士兵》时,您曾说:“人类的软弱和恐惧不应该被轻易抹杀和否定,即便士兵也是如此。恐惧是值得被捍卫的,正因为有人类原生的恐惧,人才不会沦为野蛮的杀戮机器,希望才能够得以留存。”这段话被很多人点赞。当人类正视自己的不足,自己的缺乏,理性不会那么自负后,人类就不会过于刚硬而走向自我毁灭。这本书出版后,很多评论家都对之进行了评价。从目前来说,您觉得评论家或者读者读懂了这本书吗?

邓一光:我知道这部书上了一些榜单,也读过几篇评论家的文章,对更多读者的反馈所知不多。只能说,未经阐释的故事没有完成,而阐释是另一种创作,权力在读者那里,正如孟子所说“以意逆志”,朱熹所说“当以已意迎取作者之志”,读者读出了什么我无法决定,也不作评价。

封面新闻:现在娱乐化、碎片化、速食化倾向比较严重,写长篇小说,写深度反思的战争题材,会不会感到读者少,知音难觅?在您看来,作家与读者是怎样的关系?

邓一光:过于严肃的题材通常关注的读者不多,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也不感到委屈。“为读者写作”这个命题我一直没有解决好,实际上不是太能说清楚作家与读者的关系是什么——我指的是真实关系。

封面新闻:《人,或所有的士兵》书中人物众多,有历史人物,也有虚构的人物;有历史事件,也有虚构的情节。作为一个当代作家,在处理、阅读、发掘、消化一段历史,作为自己的写作对象,遇到哪些困难?是如何处理的?

邓一光:古典史学的终结者章学诚说,唯《三国演义》则七分实事,三分虚构,以至观者往往为之惑乱。这个观点影响了人们数千年的阅读史,也难怪时至今日,多数人的阅读仍然沿着这一惑道完成。说到历史资源,这个故事的显在书写困难在于史料缺如,相关国家战时和战后回避对这段历史进行反思,直到今天亦如此,作为故事框架,它需要大海捞针般地补阙。但这不是真正的困难。一部小说,虚构比非虚构走得更远,这是小说的方式和逻辑决定的,也是它拥有的责任;小说要在“事实”背景下讨论“真实”话题,甚至颠覆现实世界道貌岸然的“事实”秩序,从这个角度讲,历史资源是舟楫,又何尝不是覆舟之水?

封面新闻:为什么对战争、军事这个题材如此情有独钟,跟您本人的成长经验有关吗?

邓一光:我出身于一个军人家庭,父母从战争年代走过来,除我之外,家中兄弟姐妹也都是军人,这可能是你说到的成长经验关联。不过,这个关联远远够不上对持续写作的支持。你可能注意到了一个事实,人类对既往文明史的深度了解和理解,大多建立在对既往历史的战争史的了解和理解上,英国政治家霍布斯在他的自然状态和国家起源学说中把战争视为一种自然法则,事实上,从整体意义上讲人类没有一天远离战争,二战结束到今天也不过七十多年,全球就发生了两百多场战争,我们眼下不也处于冷战和备战状态下?可惜,很多人把战争当成他人的圣餐,甚至人类游戏。战争不是一个简单的词汇,它包涵了人类历史几乎所有动力和罪恶,问题是,和平时代和日常生活中,人们很难对人性的黑洞引发警惕和思考,我们对历史的记忆已经零落不堪,正如《一九八四》中温斯特在街头遇到的那位老人,他对自己亲身经历的往事早已忘记,“只浮上一些无聊的琐事。”

评论 1

  • 天策Ж真龙 2020-01-15

    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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