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黄益耕：大表哥的酒

黄益耕（成都）

大表哥，我舅舅的大儿子。我妈是外公的幺女，比大表哥还小。我虽然比大表哥的儿子小军还小，但我辈分高，跟小军一起见到他爸时，他怯生生地喊爸，我则大声武气地喊哥，小军为此被小伙伴嘲笑了很多次。

舅舅酗酒，每天至少一斤酒，69岁就走了。大表哥也爱酒，虽然说不上是酗酒，但两天一斤酒雷打不动。

春节前，在和小军通话中，我问他爸的身体咋样了。小军沉闷地说，老年痴呆哪里有救，这几年一直吃着药，前段时间摔了，躺床上了。

是的，大表哥痴呆好几年了。前年春节，我回老家，去给外公、外婆扫墓，外婆就葬在大表哥屋后半山上。扫完墓后，我到大表哥家里坐了一会儿。

大表哥很热情，笑着问我，老三，好久回来的？我说上午才到，他哦了一声。又说了几句话，他突然拉着我的手，笑着问我，老三，好久回来的？我愣了一下，又回答了他。

我在他家坐了不到10分钟，他问了至少10遍这个问题。后来我才知道，大表哥已经出现轻微痴呆症状了。小军在县上做了一个不算小的官，找了很多医生，都没办法。

有一种说法是，大表哥是喝酒喝坏了的，所以家人断了他的酒，但他还是想方设法偷偷找酒喝。对于大表哥喝酒，我有一个难以说出口的亏心事。

大约是我读小学五年级时，一个春天的傍晚，大表哥拿着酒瓶去离家两里路的小卖店打酒。路过我家时，与我爸聊天上了路，就拿出一块钱叫我去帮他打一斤酒。

路上，我打起了小算盘。我想做风筝，但没线，小卖部有卖，一角钱一串，我没钱，也不敢找爸妈要。一斤酒卖一块钱，我打定主意，只打9两酒，剩一角钱买线。

尽管卖酒的老太觉得很奇怪，但我还是坚持只打9两酒。回家路上，我又觉得没对，这个酒瓶是装一斤酒的，9两酒和一斤酒装在瓶子里差别很大，万一被大表哥发现了，那不是惨了？

刚好路过一口水井，我灵机一动，用手捧起井水灌满酒瓶，心里这才踏实下来。

后来，我去小卖店买东西，老太对我说，那天，大表哥去打酒时，问她酒是不是有问题，说喝起来寡淡。我冷汗直冒，老太肯定给大表哥说了我买9两酒的事情。

奇怪的是，大表哥从来没在我爸妈面前说起这事，也没有私下找我的麻烦，但这事却成了我的心事，每每想起，就觉得很亏欠他。

这次春节回家，我特意买了一瓶好酒，想送给大表哥，以弥补我的过错。

刚走进院里，小军看到我提着酒，脸色一沉，赶紧把我拉到一边说，你提酒来干嘛？我们早就不准他喝了，拿回去！

我把给大表哥打酒缺斤少两的事情告诉了小军。他沉默了一下，叫我别动，转身进屋，拿出一瓶酒给我说，这里装的是白水，你把这瓶给他。

我有些诧异，但还是拿着白水瓶进屋了。大表哥躺在床上，虽然痴呆着，但还能认出我，老三，好久回来的？

我拿出白水瓶，他眼睛突然一亮，连忙抢过去，藏进被子里，嘟哝着说，他们不让我喝。我小声说，他们都在外面，看不到，喝吧。

大表哥这才慢慢地把瓶子拿出来，我帮他拧开。他轻啜了一口，闭着眼睛，咂巴着嘴，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感叹地说，好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