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丨吴沛:叫一声娘是奢侈的事(组诗)

封面新闻 2019-10-07 10:08 36703

吴沛(重庆)
写在母亲三周年祭日。
——题记

秋雨之思

母亲啊,这秋雨之夜,
我只能在纸上哭,在梦中喊。
您的秋天,群山泪流满面,
视线里的薄霜,结满菊花的白,
我的头顶,天空取走了悼词,
像河流运走枯萎的时间。
大雁的叫声低徊,托着秋风,
母亲留在山野间的脚印,
或许正踩着新泥和家犬的轻吠
——穿过凌乱的永夜。母亲啊
您曾经说过,秋天远行的人,
一定会在霜降之前,回来……

三年了,母亲
也许您已将我们忘却。
黄土下的世界那么小,
怎么还有空间
挤得下漫长的遗忘?!
鸟鸣声突然被卡住,
母亲仿佛有话要对我们说。
风声紧紧抓住大地,
它深陷在三年前的悲痛里。
母亲平静地扶正头上的秋草,
像生前梳匀花白的发丝。
我们跪下——
在这唯一可以喊娘的地方。
母亲举起手中的墓碑
她说:儿啊,别哭,
对着这面大理石镜子
快擦檫你们脸上的风霜。

三年前,这个称谓多么温馨,
如今,这个词,只会令人酸楚。
娘去世后,这个汉字
孤悬在无尽的黑夜。我们无法
摆脱一具黑棺木,和生活的死结。
匍匐在词根脚下的全部温暖,
都在秋风中,化为了冷雨,
它动一动,我们胸口就有针在扎。
叫一声娘,是很奢侈的事,
今天,万物将悲伤推出了眼眶。

植物学

山岗上,母亲与众多乡邻
围坐在秋草中,谈论一年一度的
庄稼和气候,也谈“再生”
和“往生”,俨然进行自由辩论。
乱石堆垒的坟茔,寒酸粗陋,
与他们生前的居所,构成
某种精神上的神秘关系。
多年前,他们也像荒草一样活过
并且深信:只要将骨殖埋进泥土,
春来,一定可以再次发出新枝。
母亲不懂植物学,但熟稔“再生”,
她心性良善,却否认佛教的“往生”。
我不敢确定:关于“再生”和
“往生”之间,有哪些叙述
可以雷同。只知道,她的一生:
总是不断为庄稼去除杂草
一丝不苟于“再生”的每个细节,
——严谨如迂腐的植物学家。
再是将拮据的粮食匀给讨荒的人
——自己却偷偷咽着野菜,
那时,她又多么像一个佛教徒。

墓志铭

母亲刘氏,农民,不识字,
在深刻的文字后面长眠。
她眼中,这些规则齐整的文字
更像农具,适用于不同季节。
镰刀和锄头,永远保持战斗姿势,
它们被困在一方墓碑里
与铺天盖地的野草军团搏击。
憨直的连枷挥拳撸袖,
深沉的箩筐在一旁心不在焉。
扁担和尖担,为谁主谁从
大声争吵。晒席和箩箕,
有严重的自恋与偏执,
它们狭隘的方圆,注定不能妥协。
所有农具,仿佛都已逃离
偏旁的位置,在熟睡的部首里
敲打出嘈杂的四季更替……
我不得不让这些桀骜不驯的
汉字,跪在窄窄的石碑上,
向操劳一生的母亲,低头谢罪。

诗人简介:
吴沛,笔名哑铁,重庆武隆人,生于1968年3月,大学文化,现任武隆区社科联主席。1989年开始文学创作,系重庆市作协全委会委员,武隆区作协主席,重庆文学院创作员,《重庆诗刊》副主编。诗歌发表于《诗刊》《星星诗刊》《草堂诗刊》《红岩》《重庆文学》《文学港》《散文诗世界》等国内刊物,作品入选多种年度诗歌选等选本,出版诗集《隔窗听雨》《酒和宋词之间的时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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